一锤定音,裴英娘知道他的脾气,想了想,不和他争了,免得他在外面还要担心她的安危。
翌日李旦去宫里辞行,萧御史一行人在城门口等候。
裴英娘想去灞桥送别,李旦不许她出门,折腾她一夜,闹到她下不来床,临走时用锦被把她裹得紧紧的,滚烫的唇雨点一样落在她眼角眉梢,“乖,不到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李旦刚走了没一会儿,公主府派车来请裴英娘,李令月知道李旦要出远门,接她去公主府住。
裴英娘婉拒公主府的邀请,李令月和薛绍忙着照顾胤郎,夫妻俩独处的辰光本来就不多,她住过去,薛绍会哭的。
处理了些琐碎家事,看外边日头暖和,她走到石榴树下打秋千,抬头可以看到墙角杏树张开来的花枝,花瓣纷纷扬扬,飘洒一地。
阿禄笑嘻嘻走进庭院,百花园开张第一天,熙熙攘攘,游人如织。这还是裴英娘没有出面,如果打出她的旗号,光是达官贵人们的车马就能把园子堵得水泄不通。
裴英娘漫不经心听着阿禄汇报,鬓边一朵晕色牡丹花轻轻颤动,肩上挽的白地刺绣穿枝棠梨花云鹤披帛慢慢滑落,跌在花丛间,几只蝴蝶飞过来,围着披帛上栩栩如生的棠梨花翩跹。
白天有一堆事情让她分心,不觉得什么。到了晚上,枕边空荡荡的,她辗转反侧,忍不住想李旦。他到驿站了吗?夜里睡得好不好?吃食用具妥当不妥当?他是嫡出皇子,从小娇养在深宫,第一次风餐露宿,不知道能不能习惯。
囫囵睡去,一早起来,琼娘用新制的香膏帮她润面。春天处处繁花似锦,她前天逛了一下园子,扑了一脸花粉,回到房里,腮边痒得特别厉害,得搽些膏脂滋润。
发髻还未梳好,冯德快步走进侧间,在水晶帘外拱手笑着道,“娘子,郎君来信了。”
裴英娘愣了一下,昨天才刚走,信就送来了?
半夏打起帘子,冯德低头入内,把信笺送到裴英娘手上。
裴英娘拆开信看,嘴角轻抿,字迹清秀俊逸,是李旦亲笔写的。
半夏和忍冬对视一眼,搬来书案,备好笔墨文具,铺纸磨墨,知道她马上要写回信。
她梳妆毕,洗了手,挪到光线明亮的廊前写信。
“面别已来,妹诸事安妥,望兄早归……”
两人写信一直是兄妹相称。
她写好回信,吹干墨迹,看到被春风吹入廊下的杏花花瓣,随手拈起几朵,夹进信纸里。
冯德立刻揣着回信去外院,催促家仆即刻启程,郎君走之前吩咐过,每天一封信,不能耽误,送晚了怕家仆错过郎君投宿的驿站。
书信一来一回,半个月过去了,庭院碧池里冒出一张张巴掌大小的嫩荷,杏花落尽,桃树开始长出细长新叶,院内郁郁葱葱,望去满眼绿意,新绿浅绿浓绿深绿,浓淡相映,沁人心脾。
武家给裴英娘送来请帖,郑六娘去年年底生了个小娘子,之前因为年前年后事多繁忙,没有摆酒,如今趁着暮春初夏时节天气凉爽,武家设宴邀请亲近的人家前去赏花,顺便庆贺武攸暨和郑六娘喜得千金。
裴英娘让阿禄准备贺喜的礼物,到了正日子,和李令月一起前去武府赴宴。
杨知恩和郭文泰跟随她左右,车驾外有五十多个亲兵随行,还没进坊就有人前去肃清道路,让闲人回避,陌生人根本没法靠近她。
外边宾客盈门,女眷们在内室看小娘子,房里珠环翠绕,说笑声此起彼伏。小婴儿锦绸包裹,软绵绵的躺在郑六娘怀里吐泡泡。
李令月接过小娘子亲了又亲。薛崇胤越长大越调皮,每天爬来爬去,没有一刻安生。她向裴英娘抱怨,说乳娘进府的时候是个富态的妇人,为了照顾薛崇胤,清减了不少,几个月下来,竟然恢复成少女时的杨柳腰。
今天李令月没带薛崇胤出门,带着小家伙,她什么事都做不了。
小郎君太淘气了,她下次想生个乖巧的小娘子,“或者你生也行,我的首饰随她挑选。”
长大了,两家还可以订亲。
李令月越想越远,巴不得裴英娘马上生一个小娘子叫她姑母。
裴英娘失笑,“还是阿姊你生吧。”
赵观音坐在一旁浅笑。她成婚后多年没有生育,韦沉香已经生下李裹儿,最近孺人郭氏也传出喜信,她倒是不怎么着急,眉宇温和,没有早年那种目空一切的高傲姿态。
武府婢女捧着一只只青瓷莲花瓷碗进房,殷红的奶酪浇樱桃,淋一层薄薄的蔗浆,肥浓鲜甜。
裴英娘认出瓷碗是洪府瓷窑卖出的,扬眉微笑。
宴席后便是赏花评花,李令月拉着裴英娘一起去武家花园,她摇摇头,“我这两天腮边犯痒,赏不了花,阿姊你去吧,我正好躲躲懒。”
李令月被其他贵妇们拉走了。
郑六娘让乳娘抱走小娘子,亲自带着婢女收拾出一间僻静雅致的静室,点上一炉馥郁的金凤香,请裴英娘过去休息。
她靠着铺软毡锦枕的湘妃榻打瞌睡,恍惚做了个梦,好像听见李旦的声音,睁开眼来,纱帐摇晃,珠帘高卷,凫鸭香炉袅袅吐着轻烟,半夏和忍冬跪坐在帘下,房里静谧无声。
武府婢女端来郑六娘的镜台,和半夏一起服侍她梳洗。她出门赴宴,车上会带妆奁,重新装扮一番,婢女撩开帘子,“王妃,武尚书求见。”
武承嗣?
裴英娘拢上鎏金翠玉镯子,起身走出里间。
武承嗣身穿小团花绫罗圆领襕袍,腰束金钩,戴幞头,看到她出现,眼神示意周围的婢女退下,垂眸道:“十七娘……你和我说句实话,姑母和太子,相王到底站在哪一边?”
裴英娘挑眉,含笑道,“怎么,殿下让你来试探我们?”
武承嗣沉默片刻,捏紧拳头,“不,我自己想知道答案。”
李贤迟早要被废黜……武承嗣很肯定这一点,但是李显和李旦会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此事,他猜不出来,李显看着窝囊,谁知他会不会因为身份突然改变而一鸣惊人呢?毕竟是圣人的儿子,圣人即位之前,人人都把他当成长孙无忌的应声虫,没人想得到圣人手段之狠,远超于他的父亲。相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回廊深处一人抱臂倚立,随时关注着裴英娘,长相平平,唯有双眼锐利,是郭文泰。
裴英娘朝武承嗣走近几步,放轻声音说:“圣人站在哪一边,才是最重要的。你不该来问我。”
武皇后占据主动,所以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听话的她就听之任之,不听话的,蹦跶得太厉害的,她一个接一个收拾。
他们要做的,是尽量做好万全准备,不去触犯武皇后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