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相王有什么用?安慰相王,让相王节哀?不过是干巴巴的几句空话而已。
人都死了,见了只是徒增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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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消息放出去了。”
日光炽烈,积雪融化,清亮的雪水顺着廊檐滴落,阿福站在回廊底下,小心翼翼避开泥泞,拱手道,“三天后,扬州、广州、洛阳、羁縻诸州、宿州、楚州,各地将会同时出现百花齐放的盛景,凡是热闹的港口市镇,都有我们的人。”
裴英娘歪坐在锦榻上,枕着隐囊,淡淡嗯一声。
时隔多年,她又要装神弄鬼了。
“消息传出去以后,如果有趁机中饱私囊或是妖言惑众,动摇人心的,全部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阿福答应一声。
裴英娘抬起眼帘,发现阿福的鼻子冻得通红,示意他上廊,“外头化雪,进来烤烤火。”
阿福连忙推辞,他脚上全是泥巴,上廊要脱鞋,这几天他连夜赶路,还没沐浴过,哪敢当着娘子的面脱鞋呀,万一把娘子薰着了……
裴英娘没有勉强他,说了几件琐事,让使女领着阿福去吃饭。
忍冬从回廊另一边走过来,附耳道:“娘子,执失将军来了。”
他们现在住的山间别院在梁山附近。
李旦留在山道继续麻痹武太后,郭文泰悄悄护送裴英娘离开,住进这所早就准备好的宅子,四周全是心腹护卫。李旦会以祭奠缅怀她的名义购置下这所别院,到时候他来往长安和梁山,随时可以出入别院,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裴英娘吩咐半夏煮茶,道:“请他进来。”
郭文泰领着执失云渐走进庭院,他现在负责护卫别墅,所有进院子的人必须由他亲自辨认身份。
到了回廊底下,郭文泰一抱拳,就要退下。
“郭校尉留下一起吃茶吧。”裴英娘笑着挽留他。
郭文泰愣了一下,这些天裴英娘召见心腹奴仆时,每次都打发他走,今天怎么要他留下来旁听?
使女们已经铺设好席位,郭文泰盘腿坐下,接过一盏刚沏好的茶汤,又咸又辣,汤中加了胡椒、寒具、油饼碎、瓜肉、菌菜,既能当茶吃,又能果腹,很对他的胃口。
他扫一眼执失云渐,对方手里也捧着一只青釉花口碗,但是他碗里的茶汤是翠绿色的,明显和自己吃的茶汤不一样。
这是表示关心拉拢,还是警告?
郭文泰心念电转,王妃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摸清他们各自的喜好,是不是代表他们的所有举动都瞒不过她?
如果裴英娘知道郭文泰此刻在想什么,一定会笑得前仰后合。
她只是由己及人,想到自己不爱吃茶汤,喜欢喝清茶,那么自然也有人厌恶清茶,喜爱茶汤,所以平时会让使女准备两种口味的茶而已。
别墅建在半山腰,风景秀丽,山中湿润温暖,院中翠柏森森,院角砌了座小池子,池水还未解冻,水面凝结成半透明的薄冰。
山中景色,比不上长安精心雕饰的富贵雍容,但自有一份生机勃勃的泼辣野性。
吃了茶,执失云渐取出一把匕首,递到婢女手中,再由婢女转交给裴英娘。
裴英娘接过匕首,注意到执失云渐的动作有点别扭,胳膊好像抬不起来。
细看他的脸色,仍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
她暗叹一口气,留下郭文泰,是为了安抚李旦。
阿兄很在意……
她没想到自己配合执失云渐的计划,李旦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在洛阳时,李旦曾和她坦白,说他或许会和执失云渐合作。她当时以为,他既然告诉自己,肯定早就放下以前的事了。
事实上李旦没有,不仅没有,还一直记在心上。
她放下匕首。
这柄波斯短剑是她留着防身用的,结果证明她到底只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随身携带武器没什么用,反而会被对方夺走利器,执失云渐当时稍稍一挡,就把她给挡开了。
以后得想个轻巧的小机关,既能防身,又不会被抢走。
“将军想说什么,但说无妨,郭校尉是自己人。”她笑着道。
执失云渐眼帘微抬,眸光清冽,以前她偶尔会叫他执失,以后,大概永远只剩下生疏。
郭文泰咳了两声,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打了个哆嗦,双手抱胸道:“坐着太冷了,我过去晒晒太阳。”
他拱手起身,把席位挪到能晒到日光的地方,距离不远不近,刚好是既能听清他们说话,又不会太惹眼的位置。
执失云渐看一眼郭文泰,“相王还在生你的气?”
如果相王需要时刻派人监视她才能安心,未免太偏执,她不该被拘束在牢笼中。
裴英娘笑了一下,摇摇头,“郎君待我很好,将军多虑了。”
李旦不会拦着她做她想做的事,她任性也好,胡闹也罢,只要她高兴,李旦向来听之任之。
哪怕她捅破天,李旦只会默默地帮她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