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尺大汉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提起醋钵儿大小的拳头,上去便是一拳,把人打得眼圈青紫。
前方围观的人群被这场面下得齐齐后退两步,后排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几声:“你为什么打人!”
“大家快来瞧,官差打人啦!”
“你方才还收了他的钱……”
杜弑面无表情地抬头,挥手命后方兵卒把出声闹事的人通通抓获,手下利落地在身下那人身上搜了一圈,终于在他脚下护腿的缠布中找到了一把利刃。
他高高举起利刃示意围观百姓,换来那人不服气的一眼。
“你,凭什么知道我是……”
“阁下虎口处的老茧不轻,怕是经常使一种形如柳叶的兵刃吧?”他对着那人的耳廓,幽幽吐出一句话。
“来人呐,把这些人全部绑了带走,押入兴安道府牢。”
……
葱茏幽深的山林间,阳光被密林里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小村庄里的火势渐小,卫大人留在此处的亲兵个个神经紧绷,提着水桶在火里拼杀了许久。
此刻,残存的微弱火苗难以为继,只得不甘地屈服于湿漉漉的空气,留下缕缕黑烟悠悠而上。
他们也忍不住放松地长舒一口气,丢掉木桶缓解自己砰砰的心跳。阿晋屏住呼吸看着那些人抬了村民的尸首,到后山草草掩埋。
暮色四合,那群人终于完成了主子的嘱咐,纷纷翻身上马,赶在天黑之前离开这个破败的小村庄。
阿晋趁着最后一丝光亮摸到那处乱葬岗。忍了一天的小男孩终于忍不住悲恸地放声大哭:“三叔!”
夜幕悄悄降临,荒山野地之中,只余幼童呜呜地哭声,与鹧鸪凄厉的尖啼应和。
阿晋哭到嗓子沙哑地发不出声音,颓然地跪在那处巨大的孤坟前。
三叔,你说,我该怎么办?
幽静可怖的夜里,自然不会等来他期许的回答。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怀中的黄铜令牌,其上刻着他今日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的一个字:卫。
卫,他记得分明,这是那位大人的姓氏。
这令牌被遗留的刻意,他不是觉察不到蹊跷。卫大人的人马分明才至,怎会有把这物件遗留在此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留着牌子的人,分明是想一箭双雕,一则除掉村子里的人以绝后患,二则嫁祸给那位大人,除掉自个儿的政敌。
也就是说,那个使得父亲冤死的藏银案,还有今日的屠村之仇,皆是这位卫大人的死敌所为?
阿晋借着夜色看了一眼东北方,似乎是想要穿过那层层林木,瞧见千里之外的燕京城是何等的景象,但黑黢黢山头阻挡了他的视线。
小孩儿落寞地收回目光,五指紧握着那块黄铜令牌。
他不敢相信卫大人,多年来见惯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狗官们只会层层包庇。即使卫大人肯答应为他复仇,单凭一人之力,岂能与那权势滔天的幕后黑手相斗?
对,告御状,他还可以上京告御状!
多年之前藏银案初发,那帮无耻之徒为着瞒下真相不知杀害了多少人。若不是有乡民遗孤上京告御状,也不知何时才会解开那惊天密谋。
他今日也要学着那位先辈,一下子捅破天去!
我孜然一身,不过一条贱命,那便斗吧。
我发誓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瘦瘦的孩子翻出他那只破筐,郑重地跪在那处乱葬岗前,拜别掩埋于黄土之中的亲人与乡邻,一个人逆着月光,踏上了前路。
阿晋摸黑下了山,环视一圈被烧得处处焦黑的村子,脚下黏糊糊的土地似乎还能感觉到烈火的余威,透过他那双鲜血淋漓的赤脚传递着热量。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就近走入了一户人家的断壁残垣。
自小在村里长大的他自然知道,这里虽贫困,但民风极为淳朴,各家有什么吃食物件,皆是不避人的。
王婆子家的玉米面窝窝头,翠花婶子珍藏着舍不得吃的鸡蛋,还有拴柱大爷亲手编成的草鞋……最后是自家床下积年藏着的一张路引。
他瘦小的身板努力提了提竹筐的背条,把满满的竹筐扶正在身上,最后看了一眼自小长大的村子,踏着夜色向东北方向走去。
月光之下,这个身板瘦小的孩子被拖出了长而高大的影子。经历了血与火的历练后,他似乎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
阿晋在夜色中摸索着前行,天蒙蒙亮之时,终于瞧见了松阳县城那低矮的城墙。
他仗着身子小,隐在赶早入城的人群中十分不起眼,蹲在道旁水井前的大叔甚至给这个小家伙舀了一碗清凌凌的井水。
阿晋急忙谢过,接下水,小心翼翼地往自个儿腰间地葫芦里灌。
鸡鸣声终于此起彼伏地响起,阿晋背着竹筐,急忙挤到前排。余光扫到城门上一张幼童的寻人令,他急忙垂下头,低头按下头上的斗笠,脚步匆匆通过了城门。
靠着一路走一路问,他终于在午时将至时穿过小小的县城,来到通往东北那开阔平坦的官道之上。
松阳县虽小,因着蜀锦天下闻名,商贾却有不少。时时来往于南北之间,操持那贩运之业。
阿晋寻了一户瞧着颇为气派的商队,试探性地上前搭话:“管事伯伯,你们这是往何处去?”
正在套马的中年男人身材微微发福,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小兄弟,我们往青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