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仁义根本不肯听他说话,撅着屁股,继续大声讨饶,“二少爷,我知道,我知道不该浪费老东家的钱,不该住上房。可这上房的价钱,和往年普通房间一个价儿啊!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这一回。我掏房钱,自己掏房钱还不行么?”
“我们住的是厢房,厢房!厢房大通铺!”两个伙计也赶紧强调,自己没有浪费东家的一分钱财。
“闭嘴!”听三人越说越不像话,张松龄厉声断喝,“都不准哭,谁再哭,我就先抓,先抓谁走!”
话音落下,赵仁义和另外两名伙计立刻象被堵住了嘴巴般,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双目当中却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掉。看到三人被自己吓成了这般模样,张松龄心中好生不忍,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我不是鬼,你们听到没有。我真的不是鬼!你们谁听说过鬼会大白天出来活动的?我就不怕被太阳晒化喽?!你们仔细看看,影子,我有影子!”
最后一句话,比先前所有解释都有效。赵仁义和另外两名伙计抬头看了看屋子外明亮的太阳,又低头数了数地上的影子,喃喃地回应,“二,二少爷,你,你真的不是鬼!”
“是鬼我就先吃了你赵六子!”张松龄一龇牙,将赵仁义又吓了得直往桌子底下钻,“你做了多少亏心事,就盼着鬼来抓你呢?!”
“哎呦,我的二少爷呦!”赵仁义立刻放声大哭,向前爬了几步,伸手扯住张松龄裤子角,“我,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活着。活得,活得这么结实!”
张松龄心里也直发酸,伸手拉住赵仁义,强行将对方扯了起来,“你才死了呢!你这坏蛋,阎王爷都懒得收!”
“我,我是好蛋!”赵仁义心情激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阎王爷不收我,我就找你去,天天在你们家灶坑里蹲着。让你晚上一起夜,就看到我的眼睛!”
“你当你是尿壶啊!”张松龄抹了把眼泪,笑着奚落。“怎么这回是你负责跑塞外了,我大哥呢?!”
“我不是,我不是!”赵仁义笑着抆泪 ,刚抆完一波,脸上就又淌满一波,“大少爷,大少爷在家中陪着东家散心。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还去给二少爷安排午饭!”
最后一句,是冲着两位小伙计说的。后者答应一声,兴高采烈地跑下楼去找店里的掌勺了。望着对方的背影消失,赵仁义又抹了一把脸,压低声音道:“二少爷,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家里头都以为你已经殉国了呢,去年秋天就给置办了坟头!抬着你的照片下葬那天,连县长大人就亲自到场了!”
“殉国?你们听谁说我死了?我下葬,关县长什么事情?!我爹怎么了?他病了?”张松龄眉头紧皱,连珠炮般发问。
“唉!二少爷,你恐怕还真有点儿麻烦!”赵仁义向外看了看,答非所问。
“什么麻烦?你好好回答我的话,别兜圈子!”张松龄担心父亲的身体,皱着眉头催促。
“咱们那地方,被日本人占了,您难道没听说么?”赵仁义的答案依旧离题万里。却让张松龄的心脏瞬间冷了下来,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
第二章 出塞 (二 下)
日寇打到了故乡,眼下山东全境都已经沦陷于鬼子之手。虽然事先已经通过报纸知晓此事,可在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口中得到了证实之后,张松龄的心脏还是一阵抽搐。“是不是我连累了我爹,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我大哥呢,鬼子把他怎么样了?”
“老东家和大少爷都没事儿。”赵仁义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向张松龄实话实说,以免他过于担心,“老东家是上个月洗澡时被风吹到了,身体有点儿不舒服。大少爷怕自己走后别人照顾不好老东家,就让我替他跑塞外这边。鲁城那边的人都看到过你的坟头,所以鬼子和汉奸,也没主动上门找老东家的麻烦!”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松龄悬在嗓子眼儿处的心脏终于重新落回肚内,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既然都以为我死了,我就暂时先不回家。免得鬼子和汉奸知道,再找我爹的麻烦!”
“三少爷的确不能回去。我也会跟虎头和孬蛋他们两个说,让他们不准泄漏你还活着的消息!”赵仁义点点头,低声补充。“三少爷一会儿也请写封信给老东家,向他老人家报个平安。说不定他接到信之后心里一高兴,病就立刻见好了!”
“嗯,我马上就写!”张松龄拉开椅子坐下,习惯性地向上衣口袋处摸了摸,却没摸到钢笔。
“用这支,这支是大少爷赏给我的!”赵仁宇迅速递上一根半新的上海产自来水钢笔,然后又麻利地铺好纸张。
提起笔来,张松龄立刻思绪万千。半晌,也没想好该如何写这封家信。告诉父亲自己要去塞外追杀仇人?还是告诉父亲自己还要继续从军,每天在枪林弹雨搏命?那岂不是更让老人家难过?!可编造谎言的话,他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张家口这个前往塞外的必经之路,更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连盘缠都没有,还要从家里的货款中挪用!
“唉!”轻轻探了口气,他放下笔,决定一会儿再面对这些难题,“六哥,你还没跟我说呢,为什么家里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唉!还不是你们军队里的王八蛋长官弄错了!”赵仁义又朝外看了看,顺手关好了门窗,“去年冬天,大概是十一月份。省政府突然派了一个当官的到咱们鲁城来,说是要给英雄的家里头送勋章。然后就把一个破铁片子,塞进了老东家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