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准备去哪里发财?”见张松龄默不作声,吴云起笑呵呵地又靠近几步,弯下腰,主动帮他搀扶瘫在地上的青花骡子。说来野怪,先前还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的青花骡子,只是被吴云起轻轻在脖子上拍了几下,精神和体力就恢复了大半儿。挣扎着自己站起身,将头贴在吴云起的肩膀上,不断挨挨蹭蹭。
“我去黑石寨。听说那边干货便宜。我带了一些布匹和女人用的头花,希望能买上个好价钱!”张松龄看得奇怪,想了想,低声回答。
“黑石寨海拔高,那边的蘑菇质量,在草原上的确是排得上号!”吴云起好像非常懂行,顺口就报出了黑石寨最主要特产。“你带的布和头花也对路,都是女人们最喜欢的类型,比较容易出手!不过光是在黑石寨内的话,你可能赚不到多少钱。如果有机会,不妨到牧民家转转。他们手里的货物,比当地商人手里的质量好,价钱也更便宜些!”
“噢,多谢大叔指点!”张松龄将信将疑,笑着说道。“大叔呢,您这是准备带队去哪?”
“你说我啊!”吴云起笑了笑,露出一口非常整洁的牙齿,“多伦诺尔,听说过么?那边有个老朋友订了些茶砖和铁器,数量有些大,所以我只好亲自带队给他送过去!”
很显然,这又是一句假话。张松龄自幼跟在父亲和哥哥屁股后头转,对各种杂货的味道非常熟悉。此刻山路上停着的那些马车里,散发出来的决不是什么茶叶味儿,而是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机油气息,凡是当过兵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
第二章 出塞 (六 下)
联想到小鬼子和汉奸们突然封锁长城各个关口,对过往商旅严加盘查的事实,吴云起等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但是既然对方刻意遮掩,张松龄亦不愿将这一层窗户纸戳破,笑了笑,顺口回应道:“听说过!我们老二十六路里头,有很多弟兄原来都是吉鸿昌将军的部下。他们当年在多伦一带,跟小鬼子狠打过几场硬仗!”
“吉鸿昌将军?你们居然还叫他将军?你们不怕上头怪罪么?!”没想到张松龄居然对一个被国民政府处决了的“要犯”如此尊敬,吴云起眼神一亮,话语之中明显带出了几分惊诧。
“嗨!”张松龄满不在乎地挥手,“上头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儿,哪有功夫理会我们这些小兵蛋子在私底下说些什么。况且人家吉鸿昌将军当年打的也是小鬼子!”
“是啊!就凭吉鸿昌当年打的是小鬼子,大伙就该叫他一声将军!”吴云起咧了下嘴巴,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小兄弟手中这些货一定要卖到黑石寨去么?其实到多伦那边也是一样的,可以少走好几百里路,价钱也差不太多!”
“我在黑石寨那边,还有点儿私事要办!”张松龄摇了摇头,笑着婉拒了对方的邀请。
“噢!”吴云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但很快就闪了过去。“我原本还想邀请你去我们那坐一坐,既然你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勉强了。不过我建议你跟我们一道过山,前面至少还要走上一天一夜才能见到人烟。你就一个人,难免又会被狼群给盯上!“
嘴里一边跟张松龄说着话,他一边用拳头在青花骡子身上东敲西打,很快,就让青花骡子原本耷拉着的耳朵重新竖了个笔直,两只眼睛里头也精光四射,仿佛突然吃下去了几百棵人参果一般。
光是这一手摆弄牲畜的绝活,就让张松龄难以拒绝他的好意。况且以张松龄目前商不商匪不匪的形象,除了吴云起所带领的这支假商队以外,也的确难以找到其他人搭伴儿同行。因此只是略做沉吟,他便非常爽快地答应道:“那我就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大伙都是同行,彼此互相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么?”吴云起一挥手,将“同行”两个字,咬得分外清晰。
张松龄笑了笑,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然后从行囊中找出一把三寸多长的小刀,走到野狼尸体旁,帮着其他几名“商队”伙计剥狼皮。
跟在老孟山身后当了好几个月的猎户,他的剥皮手艺得到了对方的真传。先从狼嘴巴处轻轻一刀划下去,然后扯住狼唇慢慢向外一拉,就将半只狼头从狼嘴处给褪了出来。随即从头皮内部切开耳朵,剥出狼颈,前腿。再将前腿下部关节与狼身分离,接着沿着狼背循序下翻,割尾,切膝,转眼间,一张完完整整的狼皮筒子就剥了下来,除了脑门处的枪眼儿外,浑身上下,再找不到任何多余的伤口。
春天的狼皮虽然卖不上好价钱,但如此完整的皮筒子,也比那些被割得七零八落者要有卖相。“吴氏商队”的伙计们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就七嘴八舌地追问道:“张兄弟莫非还当过猎人?”“张兄弟这手剥皮的绝活是哪里学来的?!”“张兄弟能不能教教我们,如果秋天杀羊的时候,也这样剥皮,恐怕每张羊皮都能多卖半块袁大头出来!”
“这个很简单,你们拉一头狼过来,按我说得做就行!”张松龄一点儿也不藏私,笑呵呵地回应。
大伙欢呼一声,各自去搬了一头狼,现场学艺。张松龄自己也又取了一头狼,一边下刀子演示,一边仔细讲解其中关键。很快,第二头狼张狼皮就被他剥下来了。“吴氏商队”的伙计们也照样画葫芦,各自剥出了一张完整的狼皮筒子。虽然外观远不如张松龄剥出来的好看,但那只是熟练度问题,以后多练上个几百次,也就能青出于蓝了。
有了这一番交流,伙计们看向张松龄的目光里,防范之意也就慢慢淡了。有人笑呵呵地提议张松龄不要再做行脚商,干脆改行到草原上专门去替牧民们剥羊皮。还有人提议张松龄在燕山脚下找个山村落户,以后专门靠打狼过活。对于这些充满善意的玩笑,张松龄都笑呵呵地答应了下来,末了,还非常热情拜托对方日后照顾自己的生意,往来燕山,不要忘记收购狼皮。众人被他故作认真的态度逗得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彼此间的距离就越发近了数分。
谈谈说说间,几十张狼皮剥完。吴云起指挥着伙计们在山坡上寻了几个土坑,将光溜溜的狼尸丢进去,用石块和树枝盖住。以免惊吓到过往商人。然后又指挥着伙计们在马车上腾出一部分空间,将属于张松龄的狼皮也带上。看看天色将亮,便建议众人再向前赶一段,待日头毒起来之后,再找阴凉处休息。
“好嘞!”伙计们齐声答应着,驱动马车和牲口,继续前进。在日出之前下了山,紧跟着又翻了另外一座光秃秃的石头砬子,抢在头顶上的太阳重新热起来之前,找了个背阴处安营扎寨。
这支队伍当中,除了吴云起年龄稍大之外,其余“伙计”都在二十岁上下。比张松龄大不了多少,因此一路上总能找到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张松龄本来也是个随和性格,心里头又念着对方昨夜的救命之恩,故而也不刻意跟对方保持什么距离,嘻嘻哈哈地聊着说着,无论真话假话,总之能做到有问必答。
不知不觉间,众人就熟络了起来。特别是在捧着铜碗,喝了一轮子从同一个马皮口袋里头道倒出来的白酒之后,眼花耳热,意气素霓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