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隐藏的猫腻都被人瞧了个清清楚楚,赵天龙理屈词穷,古铜色的面孔下缓缓渗出了一抹淡粉,“刚才,刚才是为了让你熟悉坐骑,熟悉坐骑。顺便,顺便补充淡水。你笑什么,不准笑。今天看到的事情,全给我烂在肚子里,跟谁也不准提!”
“不提,不提!”张松龄笑得像头偷到鸡的小狐狸般得意,“我说某些人啊,何苦呢!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何必非要计较别人已经死去的老爹做过什么?为了个死人让俩大活人难受,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这回,赵天龙没有呵斥他。而是轻轻地摇头,轻轻地苦笑。一直笑得眼泪都淌了出来,才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低声道:“你不懂!真的不懂!你才来,不知道当年老辈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行了,别乱操心了。抓紧时间赶路吧!咱们两个今天要去的地方,距离这儿还有一百多里路呢!”
“这么远?!”张松龄累得直吐舌头。骑马看似风光惬意,实际上却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苦差。特别是今天这种不断换马赶路的方式,一整天跑下来,几匹牲口没觉得怎么样,他的后背和大腿,却已经累得不再是自己身体一部分般。
“这还算远?!”赵天龙轻蔑地看了看他,微笑着补充,“明天需要走的路更多。咱们这一行,就象草原上的狼,必须一刻不停地向前跑,永远不能停下来。哪天跑得慢了,也就活到头了!”
第三章 风云 (六 上)
纵横万里,不能停步。因为一停下来,就是生命的终结!看着周围苍茫的夜色,张松龄心中陡然涌起一股寒意。从头到脚,从脊柱再到顶门。他发现自己有些明白白天时赵天龙为什么不肯与斯琴相认了,那绝不仅仅是因为上一代人的仇恨延续。然后在他心中又涌起更浓的悲凉,浓得几乎无法呼吸。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张松龄长长地吐了口气,低声说道:“赵大哥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帮我凑足了西去的路费之后?!”
“杀鬼子,杀坏人!”赵天龙的回答非常简单直接,仿佛这些是自己人生的全部,根本不用仔细去想。
“没想过多找几个帮手?”张松龄笑了笑,继续追问。
“不好找。本事太差的,带着反而是拖累。本事太好的都像你一样,自有一份好前程在等着,不能随便给人家耽搁了!”赵天龙也笑了笑,摇着头回答。
“那你还不如跟我一起去投傅作义!”张松龄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时机,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一样是杀鬼子,杀汉奸。凭你的骑术和枪法,想必不难在军中立足。”
“投傅作义?!”赵天龙轻轻皱眉,歪头看着张松龄,目光里充满了疑问。
“人多,打鬼子会更容易些。”张松龄唯恐伤到赵天龙的自尊心,绕着弯子说道,“等哪天傅作义将军的队伍打过来,赵大哥也能衣锦还乡。”
“衣锦还乡?!什么意思?”赵天龙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烁烁,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恼怒还是困惑。
“就是以军官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回来!”张松龄赶紧出言补充,“让从前的朋友和邻居知道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让地方官员和蒙古王爷们,也主动上前来巴结你,请你原谅他们过去对你的无礼!”
“你就直接跟我说,让我不要继续当马贼就是了!”赵天龙咧嘴大笑,“连小兄弟你都看不起马贼,人家傅作义将军就能待见我?!我千里迢迢赶过去,不是拿热脸贴冷屁股么?!”
张松龄急得在马背上连连摆手,“赵大哥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你是个侠客,从古至今都受人景仰的侠客!这个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投军的话,可能前途更好些。至于傅作义,如果他不待见你,咱们两个就南下去找我的老部队。我的老长官姓纪,是个非常爽快的人,肯定能跟你谈得来!”
唯恐对方不信,他又将自己进入二十六路军的经过、投军初期的那些见闻,以及特务团的辉煌战绩,用非常简短的语言向赵天龙介绍了一遍。对方起初只是半信半疑地听着,越听,眼睛越亮,越听,目光变得越柔和。最后,居然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如果二十六路真的象你说得这样,倒是值得赵某人去投奔一回!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凑足盘缠,把你送回关内去!”
能从心高气傲的赵天龙嘴里得到这样一句承诺,张松龄已经心满意足。虽然赵天龙很有可能是信口敷衍。兄弟两个谈谈说说,彼此之间越谈越觉得投缘。不知不觉,就把头半夜在聊天和赶路中混了过去。
随便啃了几口又冷又硬的干奶豆腐当宵夜,二人继续向北。大概在凌晨两点左右,来到了一片起伏的丘陵地段。赵天龙竖起耳朵四下听了听,确定没有异常动静。拨转马头,绕向最高的一处丘陵背后。
刚转过弯,数座灰扑扑的旧毡包就出现在丘陵背后的缓坡上。借助头顶上的璀璨星光,张松龄可以清楚地看到毡包周围那一圈低矮的木头栅栏。几乎每一根栅栏上都积满了鸟粪,很久没人收拾,白花花得非常扎眼。
“汪汪汪……”听到有马蹄声靠近,栅栏里的牧羊犬咆哮着跳起,冲着外边张牙舞爪。紧跟着,有火光一闪,从最靠近栅栏门的毡包里头跳出来两个矮小却粗壮异常的黑影,一人手里端着把前头带叉子的古怪步枪,另外一人拎着火把和鬼头大刀,齐声断喝:“谁,不说话就开枪了!”
“查干,乌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开枪给我试试!”赵天龙张开空空的双手策马上前,冲着栅栏里边怒斥,“老疤瘌平日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客人来了先给他个下马威?!”
“没,没有!”听对方开口就叫出了自己和师父的名字,两个粗壮少年知道来者必然是熟人,讪讪地垂下的武器,“刚才黑灯瞎火,没看出大叔是谁来!”
“现在呢,看出来了!”隔着一道栅栏,赵天龙将头凑到火把照得到的范围内,促狭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