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得知这话,便说今后你任由王妃处置……其实是王妃决定把你送去花满楼的。”
我喉头滚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翻滚,“他这样羞辱于我,难道不怕我自寻短见吗?”
三保脸色更像猪肝,良久,才从袖中掏出一物,“王妃说了,你看到这个,肯定会自愿去花满楼。”说着,他把掏出来的东西搁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便往外走去。
那物什细细长长,用一块绢布层层裹住,我拿起来握在手上,一点点的打开,却心跳不止。至全然打开,果见绢布包裹的乃是一把绣春刀!刀柄上嵌着一枚红宝石,那是越龙城的特有的刀。我一把抱住那刀,眼泪奔腾不止。
第二日我便与三保一同上路。三保知道我不爱骑马,拉了一架马车,自己在前头赶着。一路上我不爱说话,他也甚是无趣,总想着说几句话挑逗于我。
“那个……先生,王爷气消了自然来接你。”
“王妃此行确实缺德了些,不过妇人难免有怨妒之心,你不要介怀。”
“我会跟花满楼打招呼,叫谁也不敢喊你接客。你在那好生住着,当做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碧落小姐已经和李公子提前回去了,你到了花满楼还有碧落小姐陪你。”
……
我抱着越龙城的刀,只回了一句,“越龙城现在还活着,是不是?”
马三保讳莫如深,只是跟我说不清楚。我冷笑两声,“王爷夫妇拿出这把刀来,显然是越龙城还活着,否则他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马三保依旧是没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今年这一场初雪来得特别早。再回到秦淮河畔,我已经没了半分心思看两旁风景。花满楼门口,碧落显然接到消息,裹着裘皮大衣,兔毛围领,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等我。见到我,她便一把将我抱住,眼泪汪汪。我拍了拍她的背,她看了我身后的马三保一眼,便也什么都没说。碧落果然也长大了。
李景隆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无奈,又是叹气又是可惜的样子,“怎么又跑了呢,这下……这下……哎!”
楼上暖阁,碧落替我泡了一大杯龙井让我抱着暖手,我朝楼下看去,马三保拿出朱棣的腰牌晾在老鸨面前,与她正交涉着什么,老鸨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我心中冷笑,既是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还做这样的人情有何意义?
碧落见我神色萧索,也不敢说话,只是推着李景隆把他推了出去。才又坐到我身边,低声道,“姐姐……”
我抬头对她笑了笑,“碧落,你的话倒是成真了。我以后在这里陪你了。”
碧落突然尴尬一笑,“姐姐……李景隆已经交了赎身钱,我已经搬去李府了,今儿我是回来等你的。”
我愣了一下,马上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太好了,太好了。恭喜你。”
碧落也落下泪来,“好什么好呀,姐姐你怎么办啊?怎么就变成这样?难道侯门绣户,就这样难进?”
我知道她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只得安慰道,“我与你不同,我是做错了事,燕王……”提到这个名字,我还有些晃神,“燕王他大约是此生不想见我了。”
碧落更加伤感,“想来当日我们初见,正是冬日,王爷、李景隆并你我四人煮酒观花,何等逍遥,赛马场言笑晏晏亲密无间,现在散的散,毁的毁……”
碧落这样一说,我也眼酸鼻塞,泪眼朦胧,“今天乃是你我重逢日,更是我的重生之日,快别这样伤感,碧落该敬我一杯才是。”
喝酒能尽欢,青楼乃是买欢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酒水,很快便有龟奴送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碧落素手替我倒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仰头便喝下。她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是因容貌出众,又早早得到李景隆庇护,是以并未体验太多人情世故,酒量也不大好,这一杯就已经满脸通红。
我喝下了自己的酒,便将她的酒杯子放下,“意思一下便是。你要嫁做人妇,李公子虽是待你很好,终究大户人家是有规矩的。你想立足,还要多多检点行为,谨言慎行才好。”
碧落点点头,一抬眼却又是眼泪涌出。
她特意嘱咐老鸨将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腾出来给我,又和上上下下的小姐妹打了招呼,说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大家见我便如见她,一定不可怠慢。
我倚在桌边,看着碧落这样为我上下打点,忽然心生感动。偶尔相识的风尘女子尚且重情重义如此,同经生死的那个人呢?
要不是李景隆再不许碧落在青楼过夜,她恨不得直接卷了铺盖重回花满楼与我同住。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往外走去,我心中既喜且酸,喜的事他们终于修成正果,酸的是自己如今零落成泥。
三保本欲再来嘱咐我什么,我却叫老鸨跟他说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回了。只一个人躺在这披红倚翠的楼上,不知道是清净了,还是跌入红尘了。
第159章.63.碧落大婚
后面几天我一直对三保避而不见,三保心知我对他排斥,也不再强求,盘桓几日之后离开回了北平。碧落虽是风尘女子,李景隆也是不羁之人,但是一旦碧落入了李府,李景隆却是讲究起来,不愿碧落再经常踏足烟花之地,是以我都是一个人窝在花满楼的阁楼里。
花满楼的老鸨唤作月芝,人称月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年轻时也是个头牌的姑娘。为人处事十分老道圆滑,非常明了燕王虽不在京师,但是位高权重尤其得罪不得,如若能巴结好了,那绝对是一道刚硬的护身符。以她的眼光来看,早就猜出我是朱棣的什么外宠之类,对我十分肯敷衍。
“马将军临走的时候,对我千叮咛万嘱咐,除了不接客,你就是我这楼里普通的姑娘。前几日见你心绪不宁,我也不敢来叨扰,今儿前来,只问一句,姑娘姓甚名谁,当然,我们这楼里的姑娘都是艺名,小姐你也不必以真名示人。”三日后月娘亲自进了我的屋子,十分客气的与我交谈。
想着这花满楼是我今后赖以生存的地方,那这花满楼的主人便是我的靠山了,我也不得不多待见她,便挤出一个笑脸,“我叫安采文。”
月娘媚然一笑,“采文,倒是个文气的名字,在我们花满楼这样的名字还是头一回见,不过也无碍,反正你也不见客。”
“多谢照拂。”
“你同碧落是好姐妹,如若不嫌弃,便和她一样唤我一声妈妈吧。”
我点点头,“月妈妈。”
月娘高兴地笑了起来,“很是伶俐呢。采文,妈妈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希望你别嫌妈妈啰嗦。你与碧落既是旧交,就应该知道她如今嫁入李府做了夫人,那李公子年少多金又身居要职,莫说在青楼,就是在寻常的大户人家,这也是难得的好姻缘。你乃是燕王爷派人送来我这里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事送来这里,想必你都是出身不凡,至少与王宫贵胄是有交集的。所以可千万别自暴自弃,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的事儿可说不到一定。世人虽轻鄙青楼女子,但是青楼女子走出去坐上皇后凤座的也有。”
我尴尬一笑,原来这月娘审时度势,是觉得能把我培养的和碧落一样,将来也许能攀上朱棣的高枝儿,嫁到王府做了妇人。到时候花满楼一楼出了两个王侯夫人,水涨船高,姑娘们的身价都要一抬再抬。只可惜她料不到我与朱棣之间剑拔弩张,许是此生复不再见了。
“妈妈说的很有道理,采文牢记心间。”
“好孩子!”月娘拉住我拍了拍我的手背,这才逶迤下楼去了。
花满楼里的日子一日日流淌,过得倒也是波澜不惊,我把心底所有的秘密都压了下去,每天只是坐在楼上往外面看繁华雍容。仿佛那些都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碧落与李景隆成了婚。婚礼当日,应碧落的邀请,月娘非常大方的让我去参加,还把她私藏已久的珍贵首饰和皮毛衣裳都借给我,亲自为我上妆打扮。自从到了花满楼,我就从未涂脂抹粉过,乍一见镜中的自己,我有些晃神,镜中女子黛眉入鬓,媚眼如丝,端的是明眸皓齿,头上盘着高高的美人髻,只松松的插着一支碧玉朱钗,虽只一件,一看便不是凡品。两个耳坠上一边塞着一粒玉粒儿,一边塞着一粒饱满圆滑的黑珍珠。因值寒冬腊月,月娘让我在里头穿上一袭月白的长袍,我正兀自喊着冷,她又拿来一件五彩的羽衣过来,笑道,“披上。”
我略一皱眉,依言披上,只觉得顿时热气烘托,再不觉得半分寒冷,正惊讶间,月亮笑道,“你看看里子。”原来这件衣裳里子乃是一张完整的虎皮,外面是揪了孔雀毛、灰鸭毛、天鹅毛等缝在一起,是以看起来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美艳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