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放过徐辉祖了吗?”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放?何谓放?留着他一条性命罢了。研墨。”朱棣对着我吩咐道。
我走到他身畔,将砚台里的朱砂研磨开来,他提起狼毫,写道,“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事,魏国公徐辉祖,谋叛朝廷,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对君王大不敬,不知悔改,罪不可恕。着削去魏国公爵位,罚去俸禄,幽禁于魏国公府,终身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皇上!”我一看完朱棣写的旨意,不由得也身子发软,“徐辉祖那样的人,如此惩罚,你还不如杀了他罢!”
朱棣面色阴沉,抬眼看了我一下,“他既然嘴硬心硬,誓死效忠于朱允炆,想来这点小罪还是受得的。如果这点惩罚都受不住,谈何忠贞不二,永侍一君?!”
看着朱棣有些疯狂的脸,我知道这已经是徐辉祖所能得到的最好下场了,就是这样,还是朱棣念及与徐云华多年情分。若是再求,只会适得其反,只好作罢。
朱棣见我闷闷不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想得太过简单,以为你在这里陪我会开心些,没想到你也不能适应,在此地并不快乐,你回去吧。”
我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了,便往外退去。回到自己寝殿,只见宝儿正和珠儿坐在一处,手上拿着一个针线活计,不住的问着珠儿什么,不由奇道,“你向来不爱这些,怎么今天弄起来了?”
宝儿红着脸不答话,珠儿却抿嘴笑道,“人家想替自己缝一件嫁衣,娘娘又要多问。”一句话说得我也笑了起来。走到桌前坐下,终究又叹起气来,宝儿上前问道,“怎么了,跟皇上闹矛盾了吗?”
“胡说,如今不同往日,谁敢和一国之君闹矛盾。对了,你去找李兴,让他把今儿进宫的老大夫请到我这里来,我想让他号个脉。”我不动声色的对宝儿说道。
宝儿答应着便往外走去,没多久,便听到李兴的声音,“娘娘,您要请的老先生来了。”我抬眼一看,那老头儿果然就站在李兴身边,李兴对着老头道,“老先生,皇宫不比外头,还不跟娘娘行礼。”
老头儿听了这话,才行礼道,“给娘娘问安。”我略点点头,道,“起来说话。”
李兴将老头儿带到,自己便站不住了,道,“娘娘,您跟老先生先聊着,奴才要回去伺候皇上了。”
“你快回去忙吧,我这里回头打发人送他回去,不劳你操心的。”
李兴巴不得这一句话,脚底抹油便走了。我看了看宝儿,也笑道,“我和老先生聊聊伤势,你去沏壶茶拿来给老先生喝。”宝儿听了,便下去了,彼时珠儿也到了侧厢房并未回来,我站起身来,走到老头儿身边,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怎么到皇宫来了?”
老头儿嗤嗤一笑,却是年轻人的声音,我对着他的胡须拧了一把,笑道,“你还是拿这套把戏唬弄人,只是皇宫大内,精明人多着呢,眼睛毒辣的人更多,若是穿帮了,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岱钦一双眼睛从故意装作的浑浊恢复到清澈,笑道,“不如此,怎么能见到贵妃娘娘?”
我脸上变得红了起来,低头不语。岱钦自悔失言,笑道,“怎么,你的伤还没有好?四爷现在还找不到全国最好的大夫给你看吗?”
“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这伤想来是终身都好不了啦,我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对了,你真的是无意遇到朱颜血的?”
岱钦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山贼或许于人情世故不通,但是她们天生有个本领,那就是特别会与官兵捉迷藏。皇上聪明,不代表他派出去的人也聪明,聪明人都不一定能抓到山贼,更何况是那些傻乎乎的军官?”
我也忍不住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通,无非是想自夸自己聪明绝顶,天下无人能敌罢了。”
岱钦连连摆手,“哪里有!哪里有!是这样的,自你与四爷一起走了,我便无事可做,本想到处去找找诺敏,不料却在一处破庙撞见了朱颜血及她的几个手下,我知道以四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放过朱颜血的,便悄悄地跟着她们,想着什么时候将她抓回去交给四爷处置,没想到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四爷渡江进京,登基称帝的消息,心中着实为你们高兴。而朱颜血他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帮人便开始四处鼠窜,我想着时机已到,便趁机在他们的饮食里下了药,其他那几个人都被我送到了当地官府,而这个朱颜血,我也着实讨厌她得紧,便把她往京城送来,想着给你出气。”
我笑道,“真是要谢谢你,一直这么记挂我。”
“不过我想着这婆娘被送进京,顶多关她个两三年,或者是打一顿发落了便罢,没想到倒送了她的性命,心中倒有些不忍起来,不管她做了什么,总也是为了自保,而且也并没有害到你的性命。”岱钦说着,叹了一口气,“看来江山易主,很多人都变了,尤其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岱钦这几句对朱棣不软不硬的指责,在我耳朵里,却比在指责我还要让我难受,我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他也是不得已。”
“成王败寇,这点道理我懂的,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不过我还是要先恭喜你啊,我听那个小太监说,皇上意欲把你奉为高丽公主,然后再风风光光的封为贵妃。看来你这些年,没有为他白熬啊。”岱钦似笑非笑的说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我脸上越发发烧,尴尬的气氛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屋子,宝儿正好在这时候提了茶吊子进来了,笑道,“老先生,请喝茶。”
“哎哟哟,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了。怎么皇宫里的每个姑娘都跟仙女儿似的,真好像我在我们集市上看到的那些字画儿里走出来的一般。”岱钦立刻恢复了老态龙钟,对着宝儿笑道。
宝儿虽然冷淡,但是没有一个姑娘家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笑成了两枚小月牙,格外的替岱钦斟得满满的。
岱钦连声道谢,对着我使了个眼色。我笑道,“老先生很是健谈,我与他说话倒挺凑趣儿,今儿中午就留他在我这里吃饭吧,你去吩咐厨房多弄两个小菜。”
宝儿笑着答应了。如此,房内便又只有我和岱钦二人了。
第264章.13.婚礼
“甚好,甚好,四爷没有辜负我们对他的期望,我想你从现在开始,应该是一帆平顺了。也不枉我这次冒险进宫来看你一眼。”岱钦看着宝儿的背影,忽然很有感触的说道,“这次我再出宫,咱们只怕就永生无缘再见了。”
听了他的话,我的伤感也是莫名涌上心头,低下头沉默起来。岱钦朝四面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心里很是忌讳建文帝那四年历史,听说已经开始找史官修改史册,硬生生的将建文帝四年的统治一笔勾销,而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事,还有就是前朝旧臣建文旧部,稍有些不敬之意的,全都没有落到好下场,或贬或杀,都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在外逃窜的黄子澄和齐泰,没有追拿回来罢了,那两个言官,除了嘴皮子上卖功夫,根本不成气候。”
“改朝换代,新帝即位,都有这样的一段,这个不怨他。”我害怕岱钦说着说着便会和其他人一样流露出对朱棣的不满,认为朱棣残忍嗜杀,连忙维护道。
岱钦显然听出了我的维护之意,温和的笑了笑,“比起唐太宗李世民杀兄弑父,武妖后亲手杀子,皇上杀几个罪臣,那算什么。”
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发的虚了起来,是以便只是面上带笑,看着他不说话。岱钦不想我继续尴尬,便说道,“你不要多心,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有件事想私下里悄悄告诉你。”
“哦?什么事?”我搭讪着说道。
岱钦笑了笑,“其实今天把朱颜血送到四爷面前的时候,我就想当面告诉他了,只是看他对朱颜血的处置不免有些残忍便忍住了,不过我不说,迟早也有人要查到的,现在我悄悄告诉你,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吧。”
听他这么说,便知是一件正经事了,我竖着耳朵,认真的听着。岱钦对着我看了看,略愣了愣,忽的又低头自嘲的笑了笑,“我在追拿朱颜血的途中,不止只看到这一波四爷想要的人,还有黄子澄,他依旧在招募兵力,仍打着推翻燕贼的旗号……”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黄子澄,本就和齐泰一般,被朱棣列为靖难的主要矛头,而事实上挑起削藩战争的人也就是他和齐泰这两个书呆子,想来只要落到朱棣手中,下场定然惨烈,岱钦心存仁慈,便没有告诉朱棣,此时告诉我,也是他于世间百态通透,知道黄子澄就算此时能逃脱,将来总有一日要被抓到,而他在外,越是招募兵力,连带着那些被他忽悠着参军准备反叛朱棣的人也一个个的要遭殃,不如现在趁早除了,反而更少纷争。
“他在哪里?”我想了想,还是问道。
“山东附近。”
我长呼一口气,“我会求皇上对他开恩。”
岱钦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搭话,想来对我的承诺并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他不是信任我,是不信任朱棣会对黄子澄仁慈。
宝儿也已经将饭菜端了上来,岱钦笑呵呵的道,“宫中食物果然精致,怨不得所有人都想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