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垂凉便不再多言,行了个礼道:“是,在下告辞。”
裴二爷不说送客,云卿也晓得外头蒹葭紫苏都不在,便起身要送他。裴二爷只当没看见,自己低头想事情。
出了门,慕垂凉便不如先前那么乖顺,直拉了云卿右手腕子要翻看伤口,云卿打落他的手,冷着脸说:“慕少爷这是做什么?”
慕垂凉瞧她娇俏又骄傲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低声说:“像只咬人的小狐狸。”又退两步左右看看,赞道:“今儿这一身真是明艳生辉,可是‘女为悦己者容’?”
云卿瞧他没正经的样子更恼,好在岚园仆从大多还没回来,此处也没什么人,但仍是拉他袖子将他带到僻静处,蹙眉说:“你也是的,你来岚园怎不先跟我说一声?还有方才那些话,是你能说的么?你是七窍玲珑的心,便真当自己多厉害了,连我师傅都不放在眼里了么?”
慕垂凉笑,露出极深的酒窝,小声说:“我自然是盘算好了才来的。师傅是拓达豪迈的人,我若拖沓着晚来些,或是来了遮遮掩掩不说实话,再或是开口闭口地邀功,只怕师傅早把我撵出来了,你说是不是?”
云卿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儿,但毕竟是受了惊,左思右想都不放心,最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措辞,脸一红嗔道:“那是我师傅,你叫那么亲近做什么?”
慕垂凉最爱她这幅娇羞模样,便痴痴笑着一心贪看。末了,云卿忽记起六哥儿来,想来慕垂凉一出来师傅当与六哥儿谈论些什么吧?便急促说:“快,你先走,我得回去了!”
慕垂凉却握了她手,摇头说:“急什么。你师傅厌弃着我,你出来送他却也不拦着,显然是不想让你听他们谈话,你现在进去倒没趣儿了,不如安下心来好好送送我这个客。眼见是要过年了,慕府岚园只怕都忙,师傅明说让我暂时不要来提亲,他要亲自去拜访老爷子,那在他去之前,只怕我也不便来了。”
云卿一撇嘴,在前带路,说:“不来便不来吧,谁还盼着你来似的。吃苦受累也不是没有,你还能替我一分半分了?”
慕垂凉跟在后面笑:“你可冤枉我吧,整日里费心筹谋是为了谁?”
“自然是为你自己了!”
慕垂凉看着她便满心欢喜,便只顾着笑,说:“是是是,都是为了我,谁叫我日思夜想非娶人家不可呢!”
云卿又是脸红,狠狠拿眼剜他,他倒是更开心了,没人处偷握了她的手。云卿甩开,他也不计较,只是不多久便重新握住。几次三番的,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样的轻松自在自他们初识到现在也是头一回,两人心中都不多想什么,只傻乐着走完了短短一程路。
眼见到了大门口,云卿才想起来问:“对了,春穗儿秋蓉她们可还好?”
慕垂凉略一蹙眉,转瞬又展颜,笑道:“好得很。前阵子娘以养伤为由给我禁足,外间一切全靠长庚和她们打点。正是她们回府禀报我才知道你那里出了事,也才赶得上捎信给师傅,让他直接去蓼花楼救你。我知此番让你受了委屈,你恼我怨我都好,但万望别以为我对你不上心,实在是上头还有老爷子压着,有些事我不大好亲自出面。”
他话都说成这样,云卿哪里还能恼他?便略过此事,转而问道:“你的伤呢?可是好利索了?”
慕垂凉便笑:“你还惦记着?无甚大碍了。”
这样闲聊了几句,慕垂凉不着急着走,云卿也不着急着送,就站在门口吹着冷风还各自开心。良久,却是蒹葭寻来,笑说:“商陆和紫苏寻你好一会儿了,不想竟是在这里聊着。大冷天儿的,倒都不嫌冻得慌。”
慕垂凉早担心云卿经不住这冷风了,因着不舍才多留了一会儿,此番却不得不说:“你快进去吧,先去陪师傅吃饭,然后再忙其他的。若有事需找我,便让蒹葭到全馥芬递了条丨子,长庚自会去取。”
云卿也是一直担心着他的伤,方才不忍打断他,现在忙说:“是,我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安心吃药养伤,其他的日后再说。”
四目相对,缱绻情深。毕竟是有蒹葭在,二人都不再多说,云卿送他出了大门口,眼见他坐上了轿子放下了轿帘儿才稍稍放了心,又目送轿子走了一段路,方才回了府。
“商陆和紫苏寻我?”云卿问蒹葭,“紫苏不是明知我在醉望斋陪师傅见客的么?”
蒹葭这才说:“哪里,见慕少爷在,我寻个由头罢了。”两人往里走了些,蒹葭方说:“咱们岚园仆从大多都还未回府,现下是商陆和紫苏打理着园子里的大小事宜,紫苏一人劈不成两半用,所以让芣苢伺候二爷去了。白芍原就是跟着云姑姑的,这次云姑姑受了惊,紫苏怕白芍一人忙不过来,便派了个三等丫鬟水萍一同过去。可今早我却见水萍在云姑姑的袭香院外抹眼泪儿呢,一问,说是云姑姑不叫她进内室,怕是不喜欢她了。水萍年幼,人又胆小,生怕为此受责骂,哭得厉害呢。我安慰了她几句也就是了,可回头一想,云姑姑向来是最和善、最体贴人的,又怎会叫小丫头平白受气?我不放心,便寻了白芍细问,方才知道云姑姑自今早起便也不让她进内室了。这倒罢了,可古怪的是云姑姑出了吃饭,余下大多数时候都自个儿在内室呆着,白芍也探不出缘故。我心说别不是昨晚受了惊,叫云姑姑多想了什么罢?所以赶紧来细细禀明了你。”
云卿二话不说便紧了步子往袭香院走,心里却犯疑,昨晚上苏行畚一直就没打算跟云湄计较,头一次放过了她,第二次有蒋宽一心护着,苏行畚也伤不到她哪里。那些磕着碰着的皮外伤自是少不了,但昨晚并未见什么异常,怎的一夜睡醒忽就变了性子?可才走了几步,又逢上芣苢跑得气喘吁吁来寻,一见她就一副要哭的样子,磕磕巴巴说:“吵、吵起来了!二爷和那客人在醉望斋吵起来了!”
081 争执
云卿一愣,怎么师傅会和六哥儿吵起来?当下来不及细想便提了裙子便匆匆往醉望斋跑去。才到门口便听到里头摔东西的声音,六哥儿怒道:“我断不会答应的!叫他死了这条心吧!”
裴二爷却也不客气,冷笑说:“你能怎的?”
云卿听着势头不对,忙回头吩咐说:“蒹葭,你先去看看我姑姑。芣苢,你去重沏一壶茶,回来后远远儿候着,等我吩咐了再进来。”说完拍拍胸口平息一番,便提了裙子上前一把推开门笑盈盈说:“师傅,我回来了!”
她一进来,房中两个男人神色瞬息万变,尔后立刻做出和善样子来。然而云卿一看,起初裴二爷摔碎了个茶杯,现下是整个儿茶壶都碎了,桌上一对繁花似锦掐丝珐琅花瓶只剩下一只,另一只就碎在裴二爷脚边儿上,鞋上还湿哒哒落着供瓶的白梅花。云卿上前细看,见二人身上都没显见的伤方放了心,嗔道:“师傅,你生我的气便罢了,怎的还叫客人跟着受惊?”
说着又跟六哥儿福礼,说:“是我岚园待客不周了,公子可别怪罪。”
这一来裴二爷和六哥儿都面色尴尬,裴二爷先说:“这是什么话,我能生你什么气?”六哥儿也是说:“小姐不必如此,原是我失礼了。”云卿也故作不知,只笑说:“倒是也好,岚园今年多灾多难的,就要这满地碎碎平安的好意头来辞旧迎新呢!不过就是这里乱了些,不如师傅你带客人先到书房里坐一坐?”
裴二爷和六哥儿相视一眼,裴二爷笑脸僵硬,却终是说:“公子请。”
六哥儿面色更差,嘴角扯了扯算作笑了,更加客气地说:“有劳裴二爷。”
如此二人礼貌有加相让而去。
云卿盈盈浅笑送别这二位,等人一走忙跟着出门,待到确然没有声音了方开门等芣苢,一见她来便招手说:“把茶送到书房,现在就去,快。”
芣苢不知所以,只得听命将茶送去,出来时却满面疑问。云卿一把拉她进来,关上门便急切问:“怎么了,他们可说什么了?”
芣苢愣愣地,一歪头说:“怪了,方才还吵得厉害呢,现在倒一团和气。”
“和气吗?”云卿忙问,“怎么个和气法?”
芣苢仔细一想,茫然说:“就是……客客气气的……我还没见过二爷对人这么客气……”
云卿心说坏了,倒还不如让他们吵着呢。他师傅这人,跟人吵吵嚷嚷的也就过了,客客气气的反而是真介意。
芣苢看着桌上饭菜问:“怎么都还没吃饭吗?”
云卿一拍桌,恼着说:“饿着罢!”
云卿不过去,书房里那二位也不出来,如此也算安生了一会儿。将将过了两刻钟,云卿饿得厉害了,方吩咐芣苢去煮三碗面来。这厢才吩咐过,那厢商陆和紫苏便来禀报过年的事,云卿少不得先请他二人进来。商陆和紫苏见云卿面有倦色,先是关切了一番,继而长话短说。商陆道:“后天就是年三十,便是现在立刻着手准备也略显仓促了些。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把岚园的下人召回来,按往年的分工各司其职,做起事来多少还能利索些。”
云卿点头说:“是该如此。照我的意思,那些回家的便只知会一声,不必过分催促,让他们先安心过完年。倒是去苏记帮忙的人,当日我答应他们改日再主岚园必定用轿子接他们回来,自然不可食言。这些我稍后去禀明师傅,想来明日就能去办。倒是有一条须得现在就开始办着,就是不论往后还回不回来,但凡岚园被封之前在此做事的,一律封了银子给他们过年。就按去年的翻两番吧!只是要劳烦你和紫苏亲自去跑,一人都不可错漏,若谁家还有难处你二人商量着酌情处理,切不可让他们受了委屈。”
商陆和紫苏都笑,点头说:“这可是大恩惠了!”
其余年货准备虽仓促了些,但年年相差不大,照着往年的单子略加修改便是。云卿对照了单子一一和商陆紫苏商量,该添则添,该减则减,不多时便过了一遍,云卿自己又细细想了第二遍,方才放心交给他们去办。至于裴二爷所说好好过个年,那都些倒不急这一两天,只暂且往后推一推就是了。
等芣苢煮好了面,已经到了巳午相交之时,云卿饿头都发昏,想来那二位也无甚力气再较劲了。她端了托盘,正愁不便敲门,那门却是在里面打开了,云卿一看,却是六哥儿。
六哥儿笑说:“小姐再不来,二爷就把茶壶给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