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云卿听得心慌,云湄这几天真是太不寻常了,半夜?红影?甚至云湄会对下人“发了好大的火”?

云卿当下欲前往袭香院,才迈开步子便听得一声唤:“小姐。”云卿回头,只见是裴二爷房里的丫头紫苑,紫苑说:“二爷说请小姐现下过去一趟呢。”

又见水萍跪在地上一味啼哭,不免多看了一眼,云卿便压了心头急躁,笑说:“知道了,我这就去。”说完对蒹葭说:“你不必跟着了,先带水萍回去好生安慰着就是。”蒹葭也觉事情古怪,知道云卿如此吩咐只是怕水萍胆小又不知分寸在外胡说坏了事,因此点头称是,尔后扶水萍起来一边劝一边往拾云轩去了。

云卿担心着云湄,多少便有几分心不在焉。到了醉望斋的花厅,只见裴二爷坐在主位上,左一、右一的客座分别坐着赵掌柜和孙成。赵掌柜和孙成一见云卿进来连忙都起身见礼,云卿亦一一还了礼,这才上前说:“爹爹有事找我?”

裴二爷也看不出喜怒,开门见山问:“孙东家方才跟我说,他名义上是东家,但当时买铺子的银子实则是你拿的?”

云卿点点头说:“是。当日爹爹不在物华,女儿便自作主张了。”

裴二爷便问:“为什么?”

云卿担心着云湄,便简单说:“一来在苏记好几年,有了感情,不舍得眼睁睁看它被败尽,二来当日苏家少爷差点害死我姑姑,我见不得他好端端地做他的苏家少爷,三来苏二太太待我极好,我不愿看她和她女儿平白被苏家少爷欺负;四来苏记当日名声大噪,只要用对了人用对了方法,稳赚不赔。”

这些事孙成还知道三五分,赵掌柜却是不知道的,当下被云卿的直言不讳吓了一跳。裴二爷斜靠在高背椅上,一手玩着桌上茶盏的瓷盖,另一手撑着下巴,皱眉认真思索些什么。

云卿便接着说:“苏记自易主以来生意平平,后来岚园众仆过去大半,名义上是帮忙,实则都是新手,能帮的实在有限,虽有人暗中帮忙下了大单子,但刨去岚园众仆吃穿用度,这两个月来赚的的确不算多。不过我以为,苏记既有百年基业美誉在外,又有孙东家、赵掌柜等人兢兢业业为其谋划,不愁不能起死回生。更何况,当时苏记是烫手山芋,我买下苏记没有花费多少银子,只要经营得当,一年半年也就赚回来了。”

裴二爷终于开口,却说:“哎唷,我倒是真在乎那几个银子?”瞪云卿一眼,又悠悠说:“方才你说,苏家少爷差点害死云湄是个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云卿也有些闹不懂裴二爷的意思,但毕竟没什么好蛮,便一五一十说了,只避过慕垂凉不谈。孙成与赵掌柜也听得愤慨,孙成道:“竟不知苏少爷是这样穷凶极恶的人!”赵掌柜也是叹:“苏家会有今日,只怕不是小姐插手,都是上天报应、天意使然。”

云卿便道:“幸而我姑姑当日没什么大碍,否则我岂能轻饶了他苏行畚?”

孙成静默半晌,轻轻说:“小姐手腕子那伤……与当日下河救人碰了水也有些关系吧?”

云卿没多说,裴二爷却如听故事一般兴味十足,继续问:“那个苏二太太,又是怎么回事?”

这里牵扯到苏二太太的女儿小雀儿,有些事毕竟有损小女娃声誉,云卿便挑着简单说了些事,浑不过叫裴二爷明白个因为所以罢了。裴二爷听完,最后却笑:“当真是有意思极了,真叫我大开眼界。”尔后话锋一转,却突然说:“方才孙东家说,看咱们岚园还没布置起来,所以库存的灯笼愿全部添给咱们。你与孙东家熟识,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

云卿一愣,说:“嗯?呃,好……”

等送走了孙成与赵掌柜,云卿方问:“为何突然问起那些事了?”

裴二爷呵呵笑得古怪,揽过她的肩看着外面丫鬟小厮们忙忙碌碌布置,压着声音说:“今儿是年三十,爹爹陪你守岁。明儿是大年初一,咱们去一趟裴家祖坟,也告诉祖宗我裴文柏有闺女了,让他们跟着高兴高兴。下午回了岚园,就好好祭奠云老爷子,也叫他放心。到了晚上,爹爹带你去金合欢巷夏家老宅祭奠你夏家先祖。等到年初二呢,我算着该有人来接六哥儿了,咱们得在家里候着送他。年初三正是走访亲戚的好时候,爹就带你,把这半年来待你好的,什么苏二太太、孙东家、卢府尹、赵御史统统谢一遍,爹给他们全都备上厚礼,一分也不会亏待他们。到了年初四,爹陪你去城东地藏王菩萨庙,你在那里住了那么久,爹就重修了那庙给菩萨镀上金身,算谢过菩萨两度保佑你平安。破五那日,算着差不多该忙完了,咱们就待在家里好好歇歇,天天和你姑姑,和蒹葭紫苏,一起听戏,打牌,猜谜,下棋,总归任你想怎么玩怎么闹都依你。等过完上元节,爹再去慕家拜访慕老爷子,好生筹谋你与慕家小子的事。你看如何?”

089 新年

云卿惊讶,回头看他。裴二爷便坦坦荡荡让她看够了,方揉揉她的头发轻声说:“爹会把最好的都给你。”

除夕守岁,云湄倒也来了,只是即便穿着新裁制的衣裳、细细涂了脂粉,也丝毫遮掩不住眼底深深的疲倦。但她神色仿佛有悟道般的平静与祥和,听到裴二爷与云卿父女相称也只是点点头,柔声对裴二爷道声谢罢了。

水萍的事毕竟是要说一声的,云卿便道:“现下岚园仆从大半已经回来各司其职,水萍那孩子原就不在你房里,想来也是碍手碍脚地不得力,恰好紫苏筹备年节事宜缺人手,我便琢磨着不如让她跟着紫苏帮忙算了,姑姑意下如何?”

云湄神色一丝一毫也无变化,仍是柔和浅笑说:“好,你安排就是。”

云卿不免更加担心,因问说:“姑姑这几日都不出房门,可是得了什么好绣花样子?也叫我看看,我针线工夫从来就比不得你。”

云湄便轻轻摇了摇头,温和说:“是在做针黹,却不过是寻常绣花样子罢了。如今你事情也多,不需费这等心,好好帮二爷打理岚园才是。”

云卿见她滴水不漏,只得拉了她手作了委屈模样说:“姑姑,我是担心你啊!你近日里都不出房门,我去看你你也不见,自小到大你也甚少如此,难道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云湄却笑,安慰说:“并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仿佛还不到时候,岚园里正忙,我怎能因一点小事再给二爷添乱?我也很好,你不必担心。”

云卿闻言只觉说不出的怪异,一边仿佛被她安慰稍稍放下心来,另一边却仿佛更加惶恐不安,似乎一汪湖水,云湄给她看的只是表面风平浪静,但她直觉地能看到湖水深处的暗流涌动。要再细问,却见云湄向裴二爷和六哥儿恭贺新年,然后便在白芍陪同下和紫苏等人玩烟花去了。

裴二爷见她呆呆地看着前面一团人嬉闹,因问说:“可是困了?”

云卿只见烟花璀璨,紫苏、紫苑连同白芍、白果等人一起闹云湄,云湄手上拿一把细细的满天星冷焰火,兹兹作响,忽明忽暗,异彩流光,但她虽笑容和善,却目光空寂,映衬着柔美容貌,当真是说不出的美丽与怪异。然而又实在看不出什么头绪来,便只得摇摇头说:“不困,就是看我姑姑有点……罢了,我回头再问她吧。”

如此一来,云卿也兴味不足,和六哥儿猜谜划拳玩闹了一阵子,又意兴阑珊偷喝了几杯酒,虽惹得裴二爷大骂六哥儿教坏她,却总算嬉闹着熬过大半宿的时光。到了子时,满天满地突然炸起鞭炮与烟花,仿佛整个物华古城瞬间被唤醒,那些灰败的砖瓦、破旧的城墙、苦累的百姓和阴暗的角落统统被刹那的烟火照亮,各色光彩织成霓裳羽衣披在物华城的上空,不断升起不断变幻不断明灭,像腾空而起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云卿与六哥儿看着天空景象,听着耳畔鞭炮轰鸣和丫鬟恭贺新禧的嬉闹,只觉醉了,真是醉了。

接下来的几日,真是整个物华城都在谈论裴二爷和云卿。裴二爷按照先前安排,年初一一大早就去祭拜了裴家先祖,还摆足了阵仗仿佛昭告天下。正值物华城人津津乐道、羡慕云卿好福气时,裴二爷又领着云卿带着厚礼去各家登门致谢,大到收云湄为义女的裴二爷、对云卿云湄甚是友善的卢府尹夫人,小到苏记灯笼坊的孙成、赵掌柜、钱师傅,自然还有苏二太太,一个都没落下。云卿手腕子初受伤时为她诊治的孙大夫,裴二爷更是奉上了十倍的诊金做谢礼,还送了几本稀罕的医书。岚园中那些忠心的奴仆年例赏赐更不在话下。到了初四,裴二爷便带云卿返回了城东地藏王菩萨庙,亲自敬上三炷香拜谢菩萨保佑,还请了一个老僧一个沙弥两师徒留在此处侍庙,并添了大笔香油钱。

裴二爷虽不是骄矜的人,但因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物华城人多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此轰轰烈烈连着闹了几天,裴二爷收了义女的事自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时间人人都羡慕云卿,只觉她此生倒不必王公贵族家的小姐差多少。

只是六哥儿却没在初二那天走,云卿问,六哥儿却说:“我猜也是初二来,所以着人给绊住了,那些人恐怕得到破五才能到。”

自去金合欢巷夏家祖宅偷偷祭拜之后六哥儿便一直悒悒,随后裴二爷每天带云卿出门,六哥儿便自己待在裴二爷书房里,偶尔裴二爷过去指点他两句,仿佛是没有认真教,但云卿却见六哥儿对裴二爷是越发敬重,也开始恭恭敬敬称裴二爷为“师傅”了。

年初五,卯辰相接时天还昏昏暗,云卿便被蒹葭叫醒了。蒹葭在一旁急急忙忙说:“快起来,皇宫里来人了!二爷正接旨呢!”云卿一听,讶然问:“现在?”然而来不及细想,也只得匆匆洗漱更衣,等绾好发髻抹上脂粉一路小跑到“十丈红尘”花厅,那圣旨却是宣读罢了,只余裴二爷邀了为首一个太监喝茶。那太监比裴二爷年纪略长,锦衣华服,肤色极白,疏眉无须,举止妖娆。但一双眼睛毕竟是什么人都看过,见云卿进来,只一眼便起身客气地说:“这便是小姐吧?”说着便要行礼。

裴二爷忙说:“公公,使不得!”又着云卿上前道:“这是戚公公。”云卿忙恭敬行礼。

戚公公扶云卿起来,左右端详一阵,突然变了脸色,脱口问裴二爷:“二爷,小姐这——”突然住口,不敢多言。

裴二爷便笑:“是吧,略有几分相像,我也是看着合眼缘才收做义女,怎知天恩浩荡,竟给了她亲女的恩典,如此一来,何止赴汤蹈火,真叫我鞠躬尽瘁也只怕不够谢恩了!”

戚公公松开手后退半步,目光却仍然停留在云卿脸上,半晌笑说:“二爷当真是好福气。从来长这模样的,就没有运数差的,可叫老奴也沾一沾光吧!”说着将手中圆形紫铜小手炉递上前去,云卿一看,炉身是福禄寿喜,炉盖镂空刻着喜鹊绕梅,提梁上亦是梅花,精致华美,一时竟不敢接。戚公公便笑:“别嫌它旧,虽说年份久了,可是宫里的主子赏的,不是俗物。”

裴二爷与戚公公相视一眼,便笑说:“多谢戚公公。”云卿才谢过接了。

见裴二爷和戚公公似还有话要说,便以添茶为由先下去了。才出了花厅,便见六哥儿负手而立在门外候着,回头那一眼目光沉静一如初见,却是自有贵气与威严。见云卿捧着手炉,因笑说:“好东西,可给收好了,回头你若不喜欢,有朝一日还可再送我。”

云卿这才猜的这手炉的来历,一时更加喜爱。六哥儿便叫蒹葭先去添茶,见四下无人才对云卿说:“你可听见那圣旨说什么了?”

云卿便说:“不曾。我来的晚。”

六哥儿笑说:“真是享着糊涂福了。圣旨上说,师傅他救驾有功,皇上感念其恩所以召侍左右,不料因此阻断了你们父女,连累你受了大苦楚。皇上秉承仁善,心有愧意,所以重赏了师傅与你。此外,先前单只说把岚园赏赐于师傅,现下确是指明赏给师傅这一脉,可以传于子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