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什、什么?”孔氏惊得目瞪口呆。

“而且什么小桌子题字、小苹与柳儿打岔、垂络传纸、梨香捡拾,全部都是障眼法,好叫这事情看起来更复杂,又更像是你做的罢了,实则直至梨香捡起纸条,上面写的都是玉染,到最后慕大姑娘夺纸欲看时方才换成梨香交到凇二爷手上。”

“为、为什么……”孔氏呆愣了一会儿,忽跪爬过来哭道,“嫂嫂你既什么都知道,我们这就出去找老太太和二太太说清楚,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梨香做的,是——”

孔氏忽愣住了。

云卿看她大抵也明白了,便点点头道:“想明白了?纵你知道是慕垂绮做的,现在出去告诉众人,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本是宫妃,回家不过探母小住,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没人相信她会特地演戏陷害你,纵你有理,也说不通的。”

孔氏扬起脸,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云卿由着她满目惊愕地看,半晌方听她喃喃:“嫂嫂,不是小主,是、是……”

“看来是真想明白了,”云卿叹道,“想明白就好,没错,是我。是我的主意,我的法子,慕垂绮不过是被我威逼利诱不得不为之,柳儿与小苹自是一无所知,垂络与梨香皆被蒙在鼓里,连凉大爷与蒹葭都不知情,都是我一人做的。”

“可、可是……”

“可是为什么呢?”云卿从瓶中取出一支箭荷,用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甚至懒得看一眼跪在她脚边的孔氏,只是淡淡道,“孔绣珠,我今日这般报复你,你敢说你不知是为何?我的妹妹芣苢,当真如我亲生的妹妹一般,她怎么死的,你心下不明白?”

孔绣珠倒抽一口凉气,突然伸手紧紧捂住嘴巴。

“还装不知道呢,那我讲给你听啊。”

“物华孔家本是商贾之家,就财富与名望来说,原难与四族比肩。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孔家在生意上突然可以小小的掣肘慕家,那本是很小一件事,慕家若置之不理,也不过就是损失几万两银子,银号慕家,原不差这么一点子银钱,想来不甚在乎。可是孔家找人私下说和,说希望可以结亲,从此慕孔和气生财,互利互惠。慕家一想,孔家虽不及四族,但毕竟生意铺的极大,兴许将来有朝一日当真用得上,再者,孔家急巴巴地要把女儿送过来,慕家怎么着都没有任何损失,便就答应了,孔家的小姐这才得以做了慕家的二奶奶。”

“当初嫁女如送女,就像屈服于敌国的强盛而不得不和亲送出公主一样,孔家小姐一边认为甚是屈辱,终日郁郁,一边又不得不做小伏低,以保全自己在慕家的地位,更保全孔家与慕家的一点可怜的关系,以求日渐衰败的孔家能勉强维持下去。可是孔家小姐过得不安宁,她太害怕了,一个能轻易将自己打包送人的娘家,已经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而今只求上天保佑,自己能在慕家长长久久地有立足之地。可是她命当真不大好,婆婆不疼,夫君不爱,膝下又始终只有一女。婆婆盼着她二房能与长房争,可是长房凉大爷三房媳妇,个个母家都比孔家厉害,她哪里敢在她们面前造次。眼看长房新妇得宠,若生个一男半女,二房恐再无任何机会,她只觉心下惶恐,不多久,就想了个主意。”

“要说么,这主意还是十分精明的,若非机遇巧合小主回来省亲,若非小主身子不佳沾染上丁点儿药物就十分敏感,若非裴家有意要慕家内讧所以查出了此事,这秘密原是不该有人能发现的。孔家小姐,兴许还有她婆婆二太太洪氏,生怕大房得子把持掌家大权,便就着人在她身上下药。怎么下呢?大房新妇云氏手腕有疾,常请大夫来瞧,下药在饮食与物件儿的话太容易被发现了。所以只能慢慢来,慢慢来,千万不能心急。要近云氏而不被发现,最方便就是利用两个孩子,可巧两个孩子房里有一个孔氏旧时的丫鬟叫小苹,小苹很忠心,人也太憨直,孔家小姐几乎没怎么哄骗小苹便就上钩了,毕竟对她来说,屋子里多几篮子鲜花乃是好事,两个孩子能以孝心讨云氏喜欢,她这做下人的也开心。你看,善良的人就是这么容易被利用,事情这么顺利,孔家小姐很高兴,觉得若做成了此事,不论自己的婆婆还是夫君,恐怕都要感谢自己了,大好将来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可是孔家小姐不晓得,她教了小苹、小苹教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却又教给了云氏房中一个丫鬟。两个孩子手上沾染的香粉致使返乡探母的宫妃动了胎气,她当真是吓得六神无主,生怕旁人顺藤摸瓜查到她这里来,所以纵病着,也要急巴巴凑过去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再接着,此事竟闹大了,孔家小姐没有办法,干脆示意自家丫鬟,把众人注意力都转到一个孩子身上。那孩子原就糊里糊涂的,又素不得大房凉大爷喜爱,若没人帮他出头辩解几乎就是要做替死鬼了。可是孔家小姐运气不好,真的很不好,那个丫鬟竟出面帮孩子顶罪,可丫鬟毕竟年幼单纯,想起连日以来竟是她亲手拾掇花瓣导致自家主子不能生育,悲愤愧疚之下触柱而亡。啧,丫鬟以死认了罪,此事便就算完了,孔家小姐又高兴了,果然连老天都在帮她。至于死去的那个丫鬟,又算什么呢?”

云卿说着,手指一瓣一瓣剥开箭荷,又一瓣一瓣扔到地上,扔一片,孔氏便轻轻战栗一下,直到云卿剥得只剩箭荷中间嫩黄的花蕊。孔氏一副惶恐神色,豆大的汗珠滴滴滚落,脸色愈加苍白,抖抖索索辩道:“嫂、嫂嫂……你莫要开、开这等玩笑,莫要冤枉了——”

“我开玩笑?”云卿眼中乍然爆发刀锋般的戾气,身子一倾单手紧紧捏住孔氏下巴,冷冷道,“孔绣珠,我往日里待你好你就以为我好欺负了是吧?你倒是说说,我哪一句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如今可是要我把昭和、小苹、梨香、二太太全部请过来当着众人面与你对质?人皆说不叫的狗最咬人,我原先还不知道你是这德性,现如今你害死了我的芣苢,你以为我会放过你?昭和年幼,他的花瓣不全部是他亲手所摘,还有一部分来自小苹,小苹的花瓣倒是她亲手摘的,但其中她以为的那部分香粉,实则是你与梨香给的。梨香还欠慕垂绮一条命呢,你倒是看她会不会帮你顶罪!孔绣珠,论心思,你玩儿不过我,论家世,我岚园要想跟你区区一个孔家作对你倒是试试看会怎么样,论靠山,凇二爷对你见死不救,可若是凉大爷知道是你害的我不能给他生孩子,你倒是猜一猜他会怎么对你孔绣珠,怎么对你孔家!我这里死了一个人,我自己不能生了,而你现在还敢说是开玩笑?!你倒是笑一个试试,看我会不会碾平孔家、再把你的脑袋给拧下来!”

111 诈欺

“嫂嫂不要!”孔氏当即大为慌张,死命抱住云卿腿哭道,“我不想的,我原不想这么做的,都是、都是二太太逼我的!二太太说,若你生下个一儿半女,这掌家之位便是坐实了,从此二房再无翻身之日,我——”

“掌家之位?”云卿怒道,“你为区区一个掌家之位,栽赃两个黄口小儿,害死我岚园丫鬟,更害得我此生不能再生育,如此种种,单单只为一个掌家之位?孔绣珠,你当真是良心败坏,枉我初过门时捧了真心对你!”

“我不想的!”孔氏嚎啕大哭,往日娇柔形象全无,只是拼命求道,“嫂嫂你放过我母家,放过我母家!”

云卿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但只见孔氏嗷嗷哭了一会儿,见云卿只是不理,忽也冷了神色颠颠大笑一声骂道:“我良心败坏?你若非得裴二爷收养,生在我孔家这等门第,自过门就受尽欺辱,你倒是看看你会不会良心败坏!”

“哟,”云卿冷笑道,“你这么说,你是认了?指使梨香,教唆小苹,陷害大哥儿和二姐儿,间接害死了我的芣苢,差点害了小主腹中皇裔,更差点害得裴家坐看慕家内讧。孔绣珠,而今不过咱们二人,你有能耐就敢作敢当,我还敬你孔家三分!”

孔绣珠脸色当即阴冷,一拍桌子起道:“皆是我做的,又如何?可是空口无凭,你出去说,也照样不会有人信你!”

云卿瞧着她已站起身来,面目十分狰狞,笑意更冷了几分,幽幽道:“既你我皆是空口无凭,还有哪些是你做的,难得咱们真面目相待,何不说个痛快。”

“你什么意思?”

云卿以指甲轻轻扣桌,淡淡道:“方才我说,梨香欠慕垂绮一条命,你竟一丝惊讶也无。这倒叫我十分惊讶。看来此事你也知道。”

孔绣珠冷冷笑开:“我自然知道,我知道的,可比你多了去了!”

“何不说来听听?”云卿道,“梨香为裴家做事,我是猜到了的,可我就是不大明白,你孔家与裴家并无牵连,梨香又是孔家家生子,随你至慕家之前几乎足不出户,如何就死心塌地为裴家卖命了呢?”

孔绣珠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死死盯着云卿,半晌方恨道:“梨香是我孔家家生子不假,可我孔家,在他洪家慕家面前,又算个什么!梨香与我孔绣珠,皆不过区区蝼蚁,任人摆布,身不由己,又能如何?”

“你是说……洪家?二太太?”云卿不由就笑了,漫不经心道,“洪氏联孔通裴,这罪名可真是不小。”

“联孔通裴?”孔绣珠突然抬高了声音咬牙切齿道,“干我孔家什么事?不过是我与梨香在她手下苟且偷生不得不听她令罢了,我孔家还不至于傻到背这个黑锅!慕家大爷去世得早,她好容易从二房奶奶熬到掌家太太了,老爷子却从外面抱了个孩子回来,二话不说就送给了阮氏,生生认成了嫡长子,她洪明玉当真是要活活气死!也不看看她家凇二爷的性子能耐,连我瞧着都觉得害臊,四族里那些个有些能耐的他一个都比不上,还想着跟裴大爷比算计、跟凉大爷争慕家,她洪明玉倒是真敢想!自个儿以为跟裴大爷是联手,好熬到老爷子驾鹤西去,再斗败凉大爷,病死裴子鸳,赶走阮氏,就轮到她跟她儿子为所欲为,当真以为邀她联手的裴大爷都是傻的么?真是笑死人了!嫂嫂,你进门进的晚,哪知道这慕家大门里黑心烂肚肠的事?”

“哦?”云卿仿佛不在意道,“比如……”

“比如?”孔绣珠冷笑一声道,“比如裴子鸳为什么病着,比如蒋婉为什么膝下无子,比如阮氏为何身子渐弱,再比如慕家的动静为什么裴家都知道!比如慕垂缃被迫下嫁给沈家,比如玉染跟了凇二爷这么多年肚子也没动静,再比如冽三爷多年不得老爷子喜欢、自年少就被迫流落在外做买卖!你以为洪氏只会明面儿上跟你跋扈嚣张两句?她越跋扈你们这些自以为精明的就越低估她,正是遂了她的心!你也不想想,柳姨娘多精明的野猫子,在洪氏手下多年也不敢真真儿叫唤一声,洪氏若无真能耐真狠心,能在慕家嚣张这么多年?云卿,你真幼稚!”

听孔绣珠直呼其名,云卿更是低低笑出声来,直至孔绣珠面目更加狰狞方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十分好奇,你什么都知道,倘若设个局叫她当众现原形,也不是没可能。何故多年宁肯死死忍着也要助纣为虐呢?”

孔绣珠目中恨意骤然浓烈起来,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冷然道:“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可你也不想想,我纵叫她现了形又如何?洪氏是凇二爷生母,慕家能耐她何?更何况,纵我斗败了洪氏,你以为凇二爷会放过?凇二爷是不敌凉大爷,但要我死,要我孔家死,仍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我死倒不怕,谁叫我自作孽,我孔家覆灭也无妨,谁叫他们当初要攀这一门亲戚,可我家昕和才多大?她要怎么办?”

说到此处,孔氏眼圈儿一红,眼泪便就簌簌落下,一时间咬牙切齿的狰狞面目看着也十分可怜。

云卿静默了一会儿,等到她渐可控制自己情绪,方轻叹一声道:“你有无想过,若果真有一天洪氏要对你杀人灭口,你膝下昕和要如何?送回孔家吗?”

孔氏一愣,看她半晌,方绝望道:“孔家不惜卖女攀亲,才害我至此,我如何能把自己亲生女儿再送回狼窝虎穴里!”

“晓得了,”云卿点点头道,“我如今厌恶你厌恶得厉害,你那孩子,我供个吃喝也就罢了,亲自照顾我当真做不来。我回头帮你问问玉染,她是真心喜欢凇二爷的,又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兴许愿意看在那是凇二爷女儿的份上,帮你好好照顾昕和。”

孔氏惊了一惊,眼见着云卿起了,一脚踩在那箭荷花蕊上,却提了裙子继续往前走,神色着实冷静淡定,当即有几分心慌,不免上前伸手拦住她问说:“你要出去?你要跟他们说什么?”

云卿笑道:“不用我多说。”说罢兀自略过孔绣珠,直走到了门外,待一手放在了门闩上,孔绣珠还呆呆愣愣看着她,云卿想了一想,便道:“孔绣珠,若此生还能生的出孩子便就罢了,若生不出,我要你孔家满堂三世不得安宁。”

说罢,当着孔绣珠的面打开了门。待孔氏看向门口,当即惊叫一声,面色惨白如霜。

112 诱哄

门外,老爷子,老太太,阮氏,洪氏,慕垂凉,凇二爷,玉染,垂绮,垂缃,沈恪,冽三爷,诸多所提及人皆在。便见洪氏脸色一白,上前抡圆了手臂狠狠抽了孔氏一巴掌,骂骂咧咧道:“小贱蹄子,你胡说八道什么,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

“我看腻了,先回去了。”

云卿一看,说话的不是旁人,竟是慕垂凉。这话一出口,众人皆自静了一静,神色微凛,想想此事牵扯最大的皆是他房里的,众人自知他怒气,然而叫众人心生恐慌的,倒不是他的怒,而是他如此之愤怒,却如此之淡然,只撂下这么一句话便果真转身欲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