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份文件,全是关于叶秉添的。有关于傅亦霆名下产业他参与的分红,还有前些年傅亦霆帮他做的几件违法的大事所留下的证据。傅亦霆到底是留了一个心眼,这些东西,应该足够挟制住叶三爷了。
许鹿挑了几份出来,将其余的都锁了回去,拿了个大的袋子,把文件全塞进去,迅速地下楼。
没过多久,王金生便开车到了叶公馆。叶秉添正在餐厅里用晚餐,留声机传出沙哑婉转的女声,有一种沧桑悠远的味道。马老七从外面走进来,叶秉添放下餐具,问道:“杨文全那边有消息了?”
马老七摇了摇头:“是冯婉,冯婉跟王金生来了。”
叶秉添正在用餐布抆嘴,闻言愣了一下:“她来干什么?”
“想必是被杨文全他们为难,招架不住,主动找三爷投降来了。”马老七笑嘻嘻地说道。
叶秉添觉得有道理,让马老七去请人,自己则起身走出餐厅,在沙发上坐下来,悠闲地看着报纸。
许鹿和王金生跟着马老七进门,看到叶秉添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心中便簇起一团火。这些年叶秉添名下的生意或因为经营不善,或因他触犯法律,大都停止了,有一部分被傅亦霆接手,傅亦霆念着当年的旧情,始终分他一份红利。
可是就这样养着供着,叶秉添还是不满意,暗中做了多少动作,傅亦霆都没有揭发。现在傅亦霆有麻烦,他半点昔日的旧恩都不念也就罢了,竟然还撺掇杨文全上门闹事。许鹿觉得,所谓的恩情,早就该还清,也不应该再姑息了。
有些狼,怎么都喂养不熟,只会反咬一口。
她在叶秉添旁边的沙发坐下来,叶秉添这才收了报纸:“你怎么来了?可是想通了?”
许鹿说道:“叶三爷,明人不说暗话。不久之前,杨文全领着人到傅公馆要我交出印章,还要请三爷出来主事。这都是三爷的意思吧?三爷在上海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有什么话当面不能说,非要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
叶秉添故意推脱:“这话你可就冤枉我了。我跟杨文全素来不识,他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关系?”
“三爷不承认也没关系。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这些事。我知道您跟政府向来走得很近,这次六爷出事,你便想着把六爷手里的权力全都接过来。可您想过没有?六爷为上海政府出面,谈拢了租界跟日本人的事情,政府尚且卸磨杀驴。三爷投靠他们,下场就一定会好吗?”
叶秉添拿起放在旁边的烟斗,慢慢地装烟叶。
“您跟六爷都是从青帮出来的,同气连枝。说句不好听的,六爷如果出事,青帮脱不了关系,您也脱不了关系。六爷名下的产业,大部分都有三爷您的分红,这些年他也帮您兜着不少事,对吧?您怎么不想想唇寒齿亡的道理,就算您拿走了印章,接管了产业,不会成为政府的下一个眼中钉吗?您还能像年轻时一样,跟他们斡旋争斗吗?”
这世上最无奈的,便是英雄迟暮。叶秉添就算不想承认,年纪也已经摆在那里,折腾不动了。
“夫人,您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马老七开口道。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许鹿呵斥了一声,马老七一怔,叶秉添抬了抬手,他只能退到后面去。
叶秉添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些年,他花了多少心血跟政府的人打交道,钱和女人都用了不少,可那群喂不熟的狼,贪得无厌,非但没给他什么实质的好处,反而要把他的血吸干一样。他就算顺利把傅亦霆手里的那些东西抢过来,难保不成为政府的下一个眼中钉。
而且他年纪大了,许多事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争权夺利的事情太费心力了。
许鹿接着说道:“如果六爷能够平安出来,给您的分红不会少,还会加大。另外,我可以把我名下的洋行,纺织厂的盈利各让出两成给您。虽然现在不值很多钱,但您可以享用终身。只请您能够高抬贵手,放过六爷。”
叶秉添吸着烟斗,在仔细斟酌她的话。他此时逼着冯婉交权,只会落个趁人之危的口实。而且那些给傅亦霆效力的,都是跟了傅亦霆多年,忠心耿耿的手下,就算有了印章,也未必就能够全盘接管。万一日后傅亦霆真的出来了,会因此事跟他彻底闹掰,那些丰厚的红利就等于断了。
如此想来,或许他暂时按兵不动是对的。
“哎,我心里也着急,想救老六,但实在是没办法。政府的事情本来就十分敏感,谁沾上,都脱不了干系。原本还有个段一鸣可以想想办法,可他现在自身难保……对了,段一鸣跟邵华的关系不错,你不去找他想想办法?或许他能救他们。”
叶秉添这么说,已经算是同意了许鹿的建议,还帮着她出谋划策了。
之前许鹿也想过邵华,但邵家和冯家闹成那样,她实在没有脸登门拜访。
“三爷,多谢。”许鹿由衷地说道。她想过最坏的情况,就是用带来的那些文件来要挟叶秉添,好在叶秉添总算是个明白人,没有到那一步。总归不过是多给他些钱,封住他的嘴,只要他不在背地里使坏添乱,已经算是帮了忙。
***
邵华已经听到了段一鸣和傅亦霆双双被抓的消息,震惊之余,立刻让邵子聿去段家打听消息。没过多久,邵子聿把受了惊吓的段碧心直接带回家。段碧心哭个不停,说一群人在她家里翻找东西,把家中弄得一团乱。
邵华问道:“那他们搜出什么没有?”
段碧心哽咽地回到:“目前还没有,邵伯伯,我爸到底犯了什么事?”
邵华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只让邵子聿陪段碧心去花园里走走,顺道给她压压惊。昨天夜里,段一鸣也来找过他,说是要急用钱,问他有没有支票或者现金。他就把手上的现金全都给了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若是跟傅亦霆一样给了支票,想必自己现在也进了保安厅。
只是他没有想到,段一鸣竟然是爱国会的成员。
段一鸣行事素来小心,应该不会在家里留什么证据,但人长久关在保安厅也不是办法。黄明德那人素来无耻,难保不会捏造证据,逼他们就范。
邵华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身陷囹圄,回书房打了个电话。
“若是保安厅那边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人扣留超过两天,而且可以申请保释是吗?”
“我知道这件事枣手,否则也不会请老同学你出面。子聿和碧心毕竟都要谈婚论嫁了,碧心的爸爸出了事,我能不管吗?”
“嗯,我等你的消息。必要的话,我想把他们接出来之后,送到香港去避避风头。等北边的事情安定下来再说。”
第六十九章
从叶公馆回来之后,许鹿不敢回冯家,直接在傅公馆休息。她独自躺在卧室的床上,闻着枕头上傅亦霆的气味,一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她想保傅亦霆出来,只有两个办法,一种是找位厉害的律师,另外一种是找政府的人。可显然这两条路都行不通。
如果证据不足,保安厅那边有可能会放人。但这不是她最担心的,她怕的是如果政府铁了心要对付傅亦霆,会叫人暗杀他们。在这个时代,暗杀屡见不鲜,像凌鹤年的父亲那样位高权重的人都会被算计,更别说段一鸣和傅亦霆这样没有军方和政府背景的了。
她一定要想办法,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保安厅那种地方。
第二天,许鹿精神萎靡地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刘嫂对她说:“太太,不久前来了个电话,对方说他叫邵华,要您醒来后回个电话给他。”
许鹿先是愣住,精神随即为之一振,也顾不上洗漱,直接披上睡袍就跑到了傅亦霆的书房。她深吸了口气,拨通邵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正是邵华。
“邵伯伯……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许鹿的气息不太稳。她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却不敢相信是真的。
那头邵华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我的老同学去保安厅打听消息,必要的时候我会出面,把傅亦霆和段一鸣保出来。只是小婉,现在上海的局势很复杂,就算他们出来,最好也要去外面避避风头。你最好准备一下。”
果然如此,邵华真的要出手救人。可是为什么呢?傅亦霆跟他没有什么交情,冯家和邵家也早已经闹僵,他没有理由救人。
“您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许鹿不确定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