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闪闪躲躲,她爹最后板起脸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珊瑚才吞吞吐吐地道:“今儿双福哥和我去了亭子那里,去…去找赖麻子…”
珊瑚爹一惊,急问道:“你们找他做啥?”
“我…爹,你咋的会欠了赖麻子那么多银子谷子?我们家也没少那几担谷子吃饭,这又是临冬了,收了地一冬天吃不完的,你咋的会欠的?”珊瑚本还不敢说的样子,可一说上欠东西却是激动了起来,压着嗓子急切着问。
珊瑚爹安静低着头,好半晌了也没开口。
珊瑚却知道自己这招使对了,她爹一着急,就容易方寸大乱,早忘了问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时候被她抓着小辫子,又是个没能解决的事儿,更是将什么都抛到脑后去了,于是接着低了嗓子试探道:“是不是前几日喝酒喝得,被他使了心眼儿了?”
珊瑚爹拿着烟袋的手明显一顿,还是没有开口,却转了身,要往外头去,珊瑚赶紧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道:“爹,到底是欠了多少?谷子咱有,要咱多少给他!可银子就…总会有办法,这天儿这样,爹,你可千万不能下海啊!”珊瑚自认不是个多聪明的人,即使是重生了一回,也只是比以前多了些看透人心的经验,多了胸口的一腔怨愤,可是不聪明,始终是不聪明,即便是能做成什么事儿,也只靠着对这人的了解了然些前世看不懂的事。现在对着珊瑚爹,她是怕极了的,怕极了即使自己多加阻拦,还是未能救回,那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这个家又该怎么办?
珊瑚爹皱了皱眉,抽走了自己的手,才往外走,便遇见珍珠从院里走了进厨房来。珍珠见这两人脸色都不好,有些奇怪地盯着珊瑚爹的背影看了一阵儿,转身对珊瑚道:“娘问可以吃了不?”
珊瑚看了她一眼,眉头未松,转身掀开锅盖,酸酸的味道合着鱼香味甚是好闻,珊瑚心中却打翻了五味瓶,杂陈难言。
不知是白天睡得多了还是心里有事闹的,珊瑚躺在床上,两眼直盯着黑漆漆的屋顶,旁边传来珍珠的微鼾声,心里慌慌的,如何都睡不下。今儿找了借口说自己身子不舒服,那张网扔在一边不愿意去补它,哪知道她爹吃完饭就找了她娘给补了。
这不闹心么?
珊瑚又翻了个身,又躺了一阵,正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外头好像有什么动静。
许是老鼠,昨夜里吃了花生,还寻来着。珊瑚心里想着,闭着眼睛继续睡。
门板“嘎吱”了一声,开了又关。
哪家的老鼠会关门?
珊瑚一惊,直直地坐了起来!爬到炕头的窗边,一道影子正从院儿里出了去。
是爹!
意识到这个,珊瑚却是一下慌了神,翻身下炕,急急地汲了鞋子,伸手从炕尾抓起自己的小袄赶紧地披上身,跑到门口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就穿了条亵裤,这才又赶紧跑了回去,穿好了裤子才急急地跑出了门。
要在爹下海前拦住他!珊瑚心想着,脚下不由加快了脚步,顾不得这夜半三更的头顶着大风,直往东头的海边去了。
珊瑚爹的船都是放在东头的,珊瑚直觉得往东头走是没错的。哪知到了东头,船都不见一只,这才想起南港避风,这天儿,渔民们早把船驶到南港去避风去了!
这才赶紧掉头,直往南港跑了去。
待珊瑚到了南港,这头的风却是小了些,只是浅海上的竹筏木舟却是被掀翻了好几些,珊瑚看得胆战心惊,这时又是夜深风怒,不禁颤着声音大喊了起来:“爹——你在哪里?爹——”
只是这时似乎风又开始大了起来,将珊瑚的话音棉絮一样吹散在夜半的浅滩上。
寻摸了一阵,实在是没有珊瑚爹的身影,珊瑚却是更急切了起来,看着一旁几只还未被掀翻的木舟,珊瑚定了定心神,翻身上去,摸着黑寻到了撑船的竹竿,往水里一撑,船就像沾了墨的笔,在海面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水痕,乘着风直往外海推了去。
珊瑚是个渔家女,撑船出海是家常便饭,只是珊瑚少出外海,唯一一次便是前几日——她从前世回来时候,便是落在了坠海还抽了筋的自己身上。所以,说不怕,那是假的。
黑夜的海,比白日看着还要茫然一片,加上天儿不好,月隐星无,更是显得天地全无,置身于一片漆黑中。珊瑚不知道自己对不对,或者她能救了爹回去,从此一生回圜,或者她就此葬身深海,却也好过再多受一次苦难。
只是这时珊瑚却顾不得考虑那么多,只知道拼了命地往外划。浅海撑杆,深海划桨,竹竿早就换成了木头做成的浆,珊瑚没用过,很是不顺手,可是不顺手也要划,爹的命,自己的命,一家人的命运,似乎就全系手上紧紧抓着的一双浆上了!
忽然,珊瑚听到不远处“扑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底的声音!
“爹!爹是你吗?爹!”珊瑚一到夜里眼睛便不好使,这会子又是没灯没火的,珊瑚知道自己确确实实听到了声响,却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爹,只是这大半夜的,哪里还会有人跑到这海上来,还跑到这么远来跳进水里?不可能!可是这发黑的海水,投下什么东西都像是被吞了一样消失的无踪无影的,珊瑚只好拼着嗓子大喊大叫,希望爹能听到。
“丫头!”是爹的声音!这一声传来,珊瑚却是比知道自己重生了一回还要激动,对着茫然的海面大喊道:“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珊瑚爹该是在不远处,珊瑚可以听到他划着水从水里游过来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听着重的很,全然不像平时那般流利。珊瑚爹过了半辈子讨海的生活了,一入海该是如鱼得水的,怎的会有这样的声音?珊瑚一边担忧着,一边听着越来越近的划水声,该是在自己身后的才对!珊瑚这才赶紧转了身,道:“爹,爹你还好吧爹?”
一阵停顿,划水声却依然是越来越靠近,直到珊瑚爹一手攀住木舟的船舷,还没来得及喘了口气便道:“丫头,赶紧的,这里有个人!”
“什么?”珊瑚一惊,眼睛看不到,只好手上赶紧往船舷那边摸索,待摸到珊瑚爹的手,这才将珊瑚爹已经推近了的人给拽住,手上一摸,竟还套着个渔网!
那人该是全然人事不省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人拉上船,珊瑚只知道,这是该个汉子,毕竟真的是,够沉的!
珊瑚爹倒也还好,见那人被救上来,也攀着船舷,珊瑚赶紧也将他拽了上来。
“爹,还有网呢!”珊瑚直喘着粗气,跌坐在不大宽敞的木舟上。
“我知道。”珊瑚爹缓了缓气,沉默了一阵,珊瑚听到那边有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割裂了的声音。
“走吧。”珊瑚爹递过来一只浆,自己手里拿了一把便开始划了起来。
“可是我们的船…”
“不要了,风太大,赶紧回去!”
珊瑚闻言也不再多说,拿起长桨便赶紧往回划了起来。
第九章
天幕依然灰蒙蒙的,外头狂风肆虐依旧没有半点停歇下来的样子,临时搭好的棚子顶被大风吹得一下一下地掀开来,有节奏地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屋里,珊瑚娘吹了吹手里的火折子,点起往常少点的油灯。
“这是咋样了?”珊瑚娘看着躺在炕上的珊瑚爹,蜡黄的脸上没什么精神,半闭着一双眼,嘴唇苍白而干,听见问话,摇了摇头,道:“给我水。”
珊瑚娘从后头的桌上拿起个土瓷碗,倒了碗水递了过来。
昨儿晚上大半夜的,珊瑚娘听着外头有动静,可是做了一天的活儿累得不想起身,本想推推珊瑚爹出去瞧瞧的,却发现身边的炕位上是空的,想着许是珊瑚爹上茅房去了,便闭上眼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却还是不见珊瑚爹的踪影,珊瑚娘有些奇怪,披上外衣去了茅房看看,一见没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往珊瑚他们屋里去了一趟,才发现珊瑚也不见了!急得她赶紧推醒了珍珠,珍珠揉着眼不耐烦道不知道,翻了个身又睡了去。
正穿上衣裳打算出去看看,便听到珊瑚在外头喊着自己,赶紧跑到院里一瞧,珊瑚爹浑身湿地背着个壮汉,珊瑚在一旁帮忙扶着,珊瑚娘这才忙跑了过去。
接着下来,这么多年连小灾小病都未有过的珊瑚爹发烧了,从夜里烧到到现在。看着珊瑚爹躺在炕上,珊瑚娘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心里只想着,这几日家里也不知道招了什么了,三天两头的出事儿,现在就连家里的顶梁柱都出了这档子事儿,说是连网和船都没了,待这风雨停歇下来,得到龙王庙去上柱香,拜平安去了。
珊瑚爹这时候头重脚轻的,躺在炕上都头晕,只是想起昨夜救下的那人,开口便问了起来:“喂,昨儿那人咋样了?有没有请了二黑奶奶来看看?”
珊瑚爹自年轻时候起便没叫过珊瑚娘的名字,许是害羞许是不好意思,总之就是没叫过,到了后来有了孩子,在外头便称孩子娘,回了家依旧是叫“喂”。珊瑚娘这么多年了,早不在意这个,也是知道他的,倒也习以为常,回答道:“找了,说是除了身上被海水泡的磨破皮的,也没啥大事儿,只是现在还没醒,咱家屋子不够,把他放到双福家里跟双福一个屋了。孩子爹,你是咋捞到这么大个人的?这大半夜的,你咋的还出海去了?还雨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