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尘埃落定王爷回京
朝廷之中自有其一套运行的规则。丁阁老叛变,西厂重开,老太爷代表的清流一派已经算是严重的失败,必然需要有人出面承担责任,老太爷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也不能不上这道请辞的奏折。
只不过请辞有真有假,一般而言,老太爷这样的重臣请辞,皇帝定然是要挽留的,一般大家不过是意思一下,你上个奏折请辞,我摆出姿态极力挽留,这一阵你没了面子,我帮你找补回来,然后大家拍拍屁股,依旧该干嘛干嘛。
只不过这一次,情形却大有不同。老太爷为官四十年,在内阁中枢之地就呆了三十年,这么些年,不知斗倒了多少权臣,老太爷也真是累了。何况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每每感到精力不济,如今被他器重的门生背叛,又是姻亲,老太爷更是心灰意冷,加上太子与赵王争斗日趋白热化,杨家因为雨馨的缘故被标上了太子党的标签,老太爷对太子实在是没有好感……凡此种种,终于让老太爷下了归隐的决心。
第二天一早,陈嘉便捧着老太爷的奏折进了干清宫西暖阁。他不着痕迹地说了一通老太爷的坏话。皇帝对他本来已经言听计从,这时却笑道:“你与首辅相处时间尚短,不知道他的人品也是有的,国家如今还断然少不了他这样的老成持重的名臣。”
陈嘉听罢大惊失色,只得闭口不言,他觉得皇上时时被老太爷以道义的名义绑架,必然对这个老头子是有些恨意的,如今看来竟是他看错了。
他却不知道,皇上对老太爷的确还是颇有感情。皇上虽然有些懦弱,有些糊涂,也知道杨首辅忠心社稷国家,是难得的能臣,北京保卫战之中,他虽然没有叶邑辰一般光芒四射,可他在城中调度粮草,处置政务,实在是幕后的英雄,这一切,皇上还是明白的。何况他和老太爷君臣相处近十年,虽然老太爷常有直言诤谏的时候,但这么些年下来,皇上早已看清楚他并不是一个揽权自重的权臣。他肯让太子娶雨馨作为太子妃,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于是皇上在这封奏折上好言抚慰一番,批了个不准。
此时朝廷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都盯着杨府。杨府上下也是人心惶惶,大太太、二太太急得不行,杨家毕竟不是那有爵之家,现在老太爷坐着首辅的位子,自然是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可万一皇上准了老太爷的请辞,那么杨家的煊赫也就算是到了头了。
这可是和他们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所以人人瞪大了眼睛盯着呢。直到皇上批复的奏折发到杨家,众人得知了内容之后,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老太爷上了奏折之后就不再去内阁办公,而是呆在松风书舍之中读书。皇上的奏折批回来,他随意看了看,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第二份请辞的奏章已经写好了,直接就叫人递到了通政司。
第二天,皇上很快又批了回来,国家少不了老大人,您还是在这个窝上多干几年吧!
老太爷坚持不懈,又上了第三封奏折。这下子谁都看出来了,老太爷这是铁了心的要辞官不干了。
这次不但大太太、二太太着急,就连大老爷、二老爷、五老爷都坐不住了。齐齐跪在松风书舍外头,请求老太爷收回成命。
皇上已经言辞恳切地挽留了您两次了,这面子里子全有了,您就别再折腾了。二太太的理由也十分冠冕堂皇:祖哥已经十八岁了,本来去年就该张罗着说亲的,可是刚好赶上国丧,已经耽搁了一年,只等着太后的丧期一出,就要立刻说起亲事来了。首辅的长孙和三品官员的长子,这里头的分量不用掂量也知道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我们都知道父亲您是淡薄名利,可您也该为孙子着想吧!何况祖哥后头还有弟弟妹妹们呢!
大太太听了这话,难得地在一旁敲起了边鼓,妯娌两个第一次合作无间。老太爷却淡然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前程都是自己挣出来的!我意已决,你们无须再劝了!”
竟当场把儿子儿媳们通通撵走了!
自从这件事情发生,雨澜一直在绿静斋里闭门不出。大太太从老太爷的松风书舍出来,一时无法可想,便与大老爷道:“还是请母亲出面劝劝父亲吧!”
大老爷面有难色:“母亲正病着,怎么能拿这种事情打扰她老人家,何况依着母亲的性子,父亲无论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一力赞成的!”
大太太急道:“这便如何是好?”
大老爷比她还急,他官场浮沉十数年,借着父亲的力,好不容易混到了三品这个门槛,眼看着距离中枢要职只有一步之遥,若是父亲就这么退了,他还哪有机会?只是他深知父亲的脾气,决定了的事情是断然不会改变的,也只有摇头叹息,到前头去找两个弟弟商议去了。
大太太是真的急病乱投医了。她是太后的侄女,从小锦衣玉食,在京师贵妇门的交际圈子里也是一号人物,如今眼看着富贵权势都将不再,她如何甘心做一个普通三品官的妇人。
想了想,竟径自去了雨澜的绿静斋。
前头闹得厉害,雨澜都是知道的,她倒是不急不忙,一派悠闲自得地在屋子里写字。小丫鬟跑进来说大太太来了,雨澜还吃了一惊。话说她穿到了这个世界有段日子了,每回都是大太太把她叫去了怡宁居说话,大太太还是头回来她的小院。
真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时刻!
雨澜赶紧收拾了文房四宝,带着丫鬟婆子亲自接了出去。将大太太迎进绿静斋,大太太鼻子倒灵,一下子闻到了雨澜身上的墨香,不由埋怨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还在这里写字?”
雨澜自从收到叶邑辰的书信,越发得心中长草,她写字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心绪安静下来。听大太太这样说,她只好先认错:“母亲教训的是,只是前头的事情,女儿又哪里插得上手?”
雨澜兰心蕙质,大太太一到,她便知道她此来的目的。果然大太太已经顾不得说那些场面话,直接便道:“我们把话说尽了,父亲他只是不肯熄了归隐之心。他老人家一向疼你,你如今便也去劝劝他罢,不管成与不成,总是死马当活马医罢!”
雨澜低眉顺眼道:“既然母亲如此说,我便去试试也好!不过祖父决定的事情岂是我能更改的,母亲切莫抱着希望才是!”还是先打了预防针。
大太太便催促道:“也没叫你一定办成,只是去试一试而已!快去快去!”
雨澜道:“女儿换身衣服,这便跟着母亲前去。”心想怎么就这么着急了!
匆匆换了一身衣服,雨澜跟着大太太到了松风书舍,雨澜从侍候的小太监手里捧了一碗茶进去,大太太却不敢跟着进去了。
屋子里老太爷正捧着一本表面发黄的古卷,读得津津有味!状似分外悠闲!雨澜轻轻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走到老太爷身后,不轻不重地替他揉着肩膀。
这些都是做熟了的!
老太爷合上书籍,笑道:“怎么,你也是来做说客的?”
雨澜听他口气轻松,知道他心情甚好,便笑着凑趣道:“孙女也是身不由已!”老太爷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雨澜是谁叫来的。
老太爷叹息了一声道:“我做官已经有四十年了,历经三朝,整日忙于繁琐的政事,竟将许多年轻时的爱好也丢下了!当年我未中进士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研究这些古籍善本!可你看这本孤本,我得了也有两年了,竟然没有时间亲自看上一看……”
为了事业放弃爱好!雨澜深深地表示明白,她笑着说:“待您归隐了,有的是时间去研究!”
老太爷哈哈大笑:“你不是要来劝我的吗?”
雨澜吐吐舌头道:“祖父您心意已决,我就不浪费口舌了!”老太爷被她奉承得老怀大慰:“就不怕没了首辅孙女的标签,嫁不到好人家去?”
雨澜心想,我这里可有叶邑辰这个说出来吓死人的王爷备胎呢,嘴里却不敢这么说,只是道:“那富贵之家嘛,虽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表面是风光了,内里不知有多累多苦;小门小户的,虽然平平淡淡,但也未尝没有安乐幸福!何况现在朝中太子和赵王争夺日趋激烈,与高门大户结亲,搞不好新皇登基清算,还要受了牵连呢!”
老太爷双目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不由叹道:“老大老二他们,枉自活了这么些年,见识竟连你也不如。”他不是不为孙子孙女们着想,而是觉得他的几个儿子并没有十分出色的人才,若是参与这场夺嫡之争,难保日后不会大祸临头,自己去后,杨府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可儿子媳妇们却谁也不能领略他这番苦心。
又过了一日,皇上在干清宫传召老太爷,又是好一番挽留,奈何老太爷去意已决,皇上最终只得无奈下诏加官为太保,准许老太爷退休,却不准他返回原籍,让他滞留京城,皇上但有疑难,随时顾问。
首辅告老之事终于落下帷幕。
二月十六,叶邑辰以平定西北的大功臣身份返回京师。皇帝命太子郊迎六十里,文武百官全都出城跪接。雨澜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王爷正是差不多的情形,差一点带着晓月又再偷偷溜出府去。
只是她现在也算府里有头有脸的小姐了,这样出去,是断然瞒不过太太的,只得熄了这心思。
皇上在武英殿设宴款待叶邑辰。叶邑辰如今功劳太大,实在是赏无可赏,皇上和满朝文武绞尽了脑汁,最后终于想出了变通的法子。皇上允许叶邑辰在亲王礼服的帽子上多加一颗东珠,除了叶邑辰的儿子以后可以袭亲王爵,将来叶邑辰有了第二个儿子,也可以获封为郡王!
这等恩宠,当真是世所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