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周婉心说的病房号，洛生和顾淮相视一眼，伸手把门打开。

屋里是一片干净的白色，白得都让人觉得有些刺目了，周婉心坐在床边，正低着头削平果，苹果皮一串一串的垂下去，露出底下白色果肉来。在病床上，沈一荷靠着枕头坐着，她目光看向窗外，正在笑着。

比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更瘦了，脸上两边脸颊的肉全凹陷了下去，凸起脸上的两块骨头来，但是她还是在笑，看着窗外，褐色的眼睛里，全是暖融融的笑意，就和外边撒进来的阳光给人的感觉一样。

听到开门的动静，沈一荷和周婉心都转过头来。

洛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来，走了进去，把手里的花束递给了周婉心，和两人打招呼：“老师，沈老师！”

沈一荷看到她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肯定是周婉心告诉她的，顿时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真是的，我都跟你老师说了，让她别跟你说的！”

洛生嗔道：“沈老师您病了，我这做晚辈的肯定要来看一下你啊，您……”

您是生的什么病？

话到嘴边，洛生突然不敢问了，觉得有点害怕。

沈一荷却是知道她想问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很丑吧。”

洛生忙道：“没有，您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

沈一荷笑，道：“你这孩子，和周老师说的一样，嘴巴就是甜。”

洛生坐下来和她说了一会儿话，很快的沈一荷脸上就露出疲倦的表情来，洛生让她休息，自己和顾淮离开，周婉心送他们出来。

等出了病房，洛生忍不住问：“老师，沈老师她这是生了什么病？怎么，看起来，有点严重？”

周婉心叹了口气，带着他们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开口道：“是器官衰竭，刚开始只是肾衰竭，但是现在其他的器官也慢慢的衰竭起来。医生说，她最多活不过一年了。”

洛生愣了。

活不过一年……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洛生如此接近死亡，意识到死亡，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几乎觉得喘不过气来。

顾淮意识到她情绪的不对，伸手抓住她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洛生这才回过神来。

她张了张口，犹豫着问：“没有办法了吗？”

周婉心苦笑，道：“没有办法了，已经到了晚期了。她这个病已经得了五年了，刚开始做了肾脏移植，可是谁知道后边病情又恶化了起来。医生说过，让她多休息，不要剧烈的运动，她的身体会只撑不住的，可是她……”

说到这里，周婉心鼻尖有些发酸，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沙哑了，她顿了顿才道：“……可是她不愿意放弃舞蹈，尤其是那支《掌中舞》！”

洛生想起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跳《掌中舞》给自己看的模样。那时候的沈一荷，她就像是一只快乐的蝴蝶，她在人的掌心里起舞，她的舞姿充满了快乐，充满了她对舞蹈的热情，整个人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那样的她，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她的身体已经生病了，甚至每一次的跳舞可能都是在消耗她为数不多的寿命。

她跳得，那么快乐！

洛生半天才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她看向周婉心，道：“老师，沈老师她……”

周婉心看着她，苦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跳《掌中舞》这支舞，但是，一荷最大的梦想，就是想看见我们z国的舞蹈能登上国际的舞台。而这支《掌中舞》，是她花费了她一辈子的心血编导的，她现在最期待的，肯定就是能亲眼看见这支舞能让全世界都看见，所以，生生……”

她认真的看着洛生，目光温柔，道：“就算这个请求有些无理取闹，我也想求你，加入舞团，以这支《掌中舞》，去参加明年三月份玉兰杯国际舞蹈大赛！”

“老师……”洛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婉心叹道：“一荷并不想让我把她生病的消息告诉你，她怕你因为她生病，觉得她不久于人世，可怜她，而不得已答应她的要求。她说，她不想你为难。”

洛生眼睛有些发酸。

周婉心笑道：“不过终归到底，接受不接受也要你自己决定，我没有权利替你做决定。我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太自私了，对不起，生生！”

洛生忙道：“老师，您别这么说，我心里难受。”

周婉心摸了摸她的头，道：“傻孩子……你一直都是个好姑娘！”正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想到这，周婉心忍不住苦笑，她竟然对自己的学生使用这种小心思，真的是太卑鄙了。

“……你们回去吧！”

周婉心站起来，她张了张口，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们，这只是你的选择，而我们，也会一直尊重你的选择的。”

*

回去的路上，洛生一直在沉默，外边天色已经全部黑透了，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吃完饭了，等洛生回过神来，才发现顾淮把车停到了一家私人菜馆。

私人菜馆外边悬挂着两个红灯笼，在夜色发出红色的光晕来，映得门口都是一片红色。

顾淮伸过手来给洛生解开安全带，柔声道：“一直没吃饭，你应该饿了吧，我们吃了饭再回去。”

洛生乖乖的让他给自己解安全带，闻言道：“你忘了，我不是人的，我不需要向你们人类一样一日三餐都必须吃的。”

顾淮一愣，旋即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么，美丽的鲛人小姐，你愿不愿意陪我这个人类吃一顿饭呢？”

洛生被他逗笑了，很快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脸上的笑容变淡了许多，她突然开口问：“阿淮，你以后是不是也会像沈老师这样，突然就离开呢？”

妖怪的生命，几乎是无穷无尽的，而人类，却只有短短的几十年，转眼就逝去了。等到顾淮白发苍苍，甚至老去死亡的时候，洛生她还是青春如许，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这个问题，以前洛生从来没有想到，而现在，沈一荷的生病，让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顾淮。在几十年后，顾淮是不是也会这样，猝不及防的离开她呢？

顾淮伸手抓住她的手凑到了嘴边轻轻的吻了一口，柔声道：“以后的事情还太远了，但是至少现在，你在我身边这样就够了，不是吗？”

洛生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然后朝他伸出了手，道：“阿淮，我想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