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王夫人越发羡慕贾敏了,真不知道她积了什么德,竟有这样的福分,等出了孝,他们夫妇这样恩爱,生儿育女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周瑞家的想了想,顿时深以为然。

贾敏的确自在非常,饶是王夫人容貌丰美,举止端庄,姿色胜贾敏一筹,但也抵不住男人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心思,王夫人手段再好,上头贾母便不能当家作主,贾政房里也有一个周姨娘和两个通房丫头。

却说王夫人离开贾母房中后,贾母瞧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心里冷冷一笑。

王夫人心思如何,贾母猜得差不离儿,无非是怨自己给贾敏的东西多且珍贵,没有留给他们,也不想想,贾敏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亲骨肉,孙子孙女尚且隔了一层,王夫人只是媳妇而已,哪一家的媳妇不是这么熬过来的?贾母进门的时候还是重孙媳妇呢,平常伺候着姑太太、姑奶奶、小姑子,也没像王夫人这般嫉妒小姑子得的好处。

翡翠素知贾母心意,忙笑道:“老太太疼姑太太,好东西好玩意儿都尽着姑太太,别说太太了,就是老爷们知道了,心里也羡慕得很呢。”

贾母倚着靠枕,由着两个小丫头拿美人拳捶腿,叹息一声,道:“她自己疼元春疼得入了骨头里,是理所当然,我疼敏儿就不该了?敏儿也是我嫡亲的骨肉呢!俗话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只是觉得她没有气度。”

贾母越说越气,当家主母能拿捏住丈夫的心思那是她的本事,自己也是这么来的,原就不大喜姨娘小老婆,从不叫她们在跟前出现,也不给儿媳妇添堵。

两个媳妇进门,她何曾管过他们房里的事情?贾赦房里一堆小老婆她没管,贾政房里只有一个姨娘她也没嫌少,更不曾说王夫人一句不是。

王夫人既不愿贾政有小老婆,又好贤名儿,这也罢了,她自己生得颜色好,正当好年华,虽说打扮朴素端庄,依旧鲜花儿似的,美艳夺目,挤兑得周姨娘木头人似的,姿容也不如她,贾政自然常留王夫人房中。谁知前儿她以维护贾政孝期名声为由打发几个不老实的丫头出去,竟然只许将贴身小衣撂出去,余者好衣服好首饰都留给好丫头穿。

贾母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气死,平常瞧着王夫人进退得宜,言语有分寸,不是当不起一家主母的模样,怎么到这些事上,竟生出这样的雷霆之怒?又这样心胸狭小?几件衣履簪环能值几个钱?从她指头缝里漏出一点子就比这多十倍百倍,但对于丫头们来说却是攒了好些年的梯己,没了这些梯己,又被撵了出去,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故此,贾母心中对王夫人越发不满了。

翡翠抿嘴笑了笑,软语安慰道:“太太毕竟年轻,哪里比得上老太太经历的事情多?老太太且息怒罢,日子久了,太太自然就改了。”

贾母撇了撇嘴,道:“我瞧着却悬得很。”

别看王夫人一副言语和气的模样儿,慈悲得很,实际上心机深细,行事杀伐果断,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之怒,丝毫不顾及人命关天的事儿。

贾母自恃压得住王夫人,撇开此事不谈,只顾着女儿进京该送的东西,无论什么东西必要先行过目,每一件东西均是细挑慢选,既要精巧别致,又要符合贾敏的喜好,等着贾敏进京后当作府中送的迁居之礼送去,不必贾敏再行操劳费事。

贾母又派人打听林家老宅的动静,听说年初林如海就打发人来修缮宅子了,忙打发几个心腹下人从自己陪嫁的铺子里挑些好砖瓦木料摆设送去,方才满意。

贾敏不知母亲想得如此周全,正同林如海料理完家务,收拾好行李,安排好书院日后的琐事,别过各家世交故旧,吃了践行酒,方择九月二十二日启程。

林家东西极多,一共雇了四条大船,林如海和贾敏并丫头婆子一船,余者小厮家奴护院等人则留守于装行李东西的船上,另外又因常听人说水匪为患,恐途中生事,林如海雇佣不少退下来的老兵做护院。

可巧林家抵达京城时乃近年下,万寿节是腊月,因此各路官员进上的贺礼纷纷送进京城,汪祯也预备了寿礼,遂命官船与林家一道启程,一路相互照应着。

一路顺风顺水,十一月便平安抵达京城。

☆、第018章:

彼时京城正下着大雪,四面银装素裹,衬着一江寒水,无数船只,如画一般,渡口上的过客络绎不绝,皆犹如身处琉璃盒中。

因船只尚未靠岸,林家让官船先行,然后方靠近岸边停下。

林如海负手立于船头,望着巍峨皇城,只觉得恍如隔世,不知心中是喜是悲。

在这里他的幽魂飘荡了近十年,见到了无数的是是非非和各家隐秘细事,包括宫闱秘史,暗笑自己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在这里他看着女儿长大,一颦一笑皆动人,也是在这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求救无人,凋零于风华正茂之际。

这一世,绝不会像上辈子一样,让仅剩的血脉落得如此下场,只有想到上辈子的事情,他才能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林如海暗暗握了握拳头,目光锐利,晶亮如夜空星子,璀璨无比。

他身上穿着一件石青色刻丝的貂皮斗篷,领口镶着玄色的狐狸皮,风乍起,斗篷随风翻飞,愈发显得清隽绝世,风流无双,看得大管家目眩神夺,走过来恭敬地道:“老爷,船靠岸了,府里的人都到了,给老爷请安呢。”

林如海抬头一看,跳板已搭于岸上,先打发进京的下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其身后是一轿一马,并许多下人乘坐的和拉行李的马车,其中马车不够,另外还雇了不少车。

林如海摆摆手,道:“先请太太上轿。”

说着转身进了船舱,提醒贾敏。

贾敏早已在里间收拾妥当了,抱着手炉迎上来,却见她戴着挖云红香片金里大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身上穿着桃红刻丝百子千孙排穗狐皮袄,大红遍地织金葡枝银鼠皮裙,五彩刻丝石青貂皮斗篷,因前几年守孝,故衣裳都是今年新做的,愈发显得鲜艳夺目。

她这般打扮看得林如海怔了怔,随即一笑,满目赞叹,点头称好。也许是见惯了女儿迎风洒泪的悲伤,他如今就爱贾敏无忧无虑的模样儿。

少时,外面四个婆子抬着轿子进舱之外间,恭请贾敏上轿。

贾敏轻轻皱了皱眉头,道:“从渡口到府里,好长一段路,天下着雪,积雪遍地,路又滑,怎么备了轿子?坐马车罢,一路回去也便宜些。”

转头看向林如海,问道:“风雪大,老爷也坐车回去罢。”

林如海不觉莞尔,道:“在家里我练了两年骑射,一点风雪不碍事,早已命人备好马了,因此我骑马回去。你就安安稳稳地坐轿子罢,比马车平稳些,适才我在船头上瞧着他们除了轿子和马外,只剩下人们乘坐的马车并拉行李的马车。”

贾敏听了,只得作罢,扶着丫头的手上了轿子,婆子方将轿子抬出去,由岸上八个轿夫接手,待林如海上了马,二三十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婆子小厮有一半坐车跟上,另一半则同管家一起,看着下人搬运行李东西,那边林如海和贾敏进了府,这边行李尚未搬完。

沿途有人看到,不免生出几分好奇之心,当他们知道是荣国府的女婿进京待考时,不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家,怪道有这么些东西,林家虽没了爵位,到底是五代世家。”

旁边酒楼中有人启窗往外看,听了这些话,对跟前的人笑道:“傲之兄,令表弟进京了。”

此人姓郭,名源,他对面的中年男子正是林如海大舅沈原的长子,名唤沈雪,字傲之,还有一弟,名唤沈云,方才林如海过路时,从酒楼下过,沈傲之亦从窗口瞧见了,因此听了郭源的话,他淡淡地道:“明年春闱殿试,也该进京了。”

郭源点头道:“如海兄守父母孝已有六年,若非如此,六年前的金榜之上该有他的名字才是,说不定朝堂上也有他一席之位了。不过如海兄才气极高,明年定然能金榜题名。”

说起来,他倒有些羡慕林如海,做官前守完了孝,虽说令人伤感,但做官后就不必再丁忧了。做官后丁忧难以起复,耽误前程的人好多着呢,他便是如此。他守完母孝,原是六品主事,听说主事的缺都已满了,剩下一个留给了荣国公的次子贾政,只等其一年后出孝就任,出来便从白身跃身为六品官员,而自己几经打点,递上的折子尚无批复。

但凡是豪门子弟瞧中的职位,鲜少能被寒门子弟所得,往往世家子弟一句话就能谋得寒门子弟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官职,偏偏在他们眼里却都不值一提,贾政虽然还没出仕,但很显然,那个工部主事之衔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并未因他守孝而让给别人。

京城遍地是权贵,此言非虚,郭源并非寒门出身,却也不是世家显达,其父仅是六品官吏,其祖父倒是官至四品知府,只是已经去世了,他们家也没什么势大的亲戚。

郭源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了,纵然为官之时勤勤恳恳,尽忠职守,人也精明世故,只三年便从七品升到六品主事,但是终究敌不过根基门第出身,即使有满腹雄心,在没有贵人相助的情况下,起复尚且如此困难,将来很难再进一步。

若是别人,早已颓废多时,但是郭源不同,始终平信和气,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