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神色严肃道:“只有一件,虎子虽非我亲子,但是我却不曾怠慢过他,他出身原不好,若是你们家看不起他的出身,或者令千金进门后亦自恃出身高贵,这门亲事竟不结为妙,免得将来反生嫌隙。虎子还有一母,至今不知下落,一个女人家流落他乡,指不定遇到过什么,若有一日同虎子团聚,你这女儿也不能瞧不起婆婆。”
顾越正色道:“我女儿我如何不知?夫妻相合、婆媳和睦才是兴旺之兆,我们家经历了这么些事,又受尽世人冷眼,我女儿绝不会自恃出身便瞧不起他人。”
林如海听了,方欢悦起来,道:“这么说,你当真看中了虎子?毕竟他是从武。”
顾越道:“若虎子不是你教导出来的,我还不放心呢!便是从武又如何?我讲究这些劳什子。你若答应,便遣官媒提亲,若是虎子不答应,便就此作罢。横竖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指望她嫁给达官显贵替我们家拉拢势力,只盼着她嫁得平安,过得顺心。”
林如海点头道:“我同虎子商议一番,你只管放心。”
送走顾越,林如海叫来张大虎,便说替他择了一门亲事,乃是顾越之女。
张大虎怔了怔,随即道:“我是什么出身?哪里配得上顾家的千金?何况我现在无家无业,一年只有那么些俸禄,又凭什么娶亲呢?没的玷辱了人家小姐。何况宫里传来消息说,北疆战乱,我想效力军中,这一去,不知生死,更不敢答应了。”
林如海闻言,亦是一愣,他倒是忘记了,张大虎从军,少不得别离。
张大虎恭恭敬敬地道:“老爷替我回绝顾家罢,我原是一无所有的人,数日便要随军出征,不敢耽误小姐终身。”
林如海想了想,道:“虎子,你同我说实话,撇开家业和从军,你愿意不愿意这门亲事?”
张大虎面上掠过一丝羞涩,低声道:“顾大人这样看中我,我自然是受宠若惊,哪有不愿意的道理?老爷替我择了这门亲事,想必小姐品格极好。”
林如海听他实话实说,顿时一笑,道:“你愿意便好,横竖凭着你的本事,不难打拼出一份家业。再说,便是作亲,也不是在眼前成亲,顾家小姐还没及笄呢。这样,我再问问顾大人的意思,告诉他你要效力军前,若是他仍旧愿意结亲,等你平安回来,功成名就,咱们便遣官媒上门求亲,你看如何?顾大人不在意,你也就别妄自菲薄了。”
张大虎到了这样的年纪,早就想着娶妻生子了,偏生如今又要从军,便暂时搁下,但是他本就是满腔雄心壮志,丝毫不认为自己比那些世家子弟差,既然林如海如此言语,顾越又看中自己,答应又何妨?林如海待他极好,必然不会择一门不好的亲事。
听张大虎说自己愿意,林如海便又去了顾家。
顾越一听,反倒赞赏起来,告诉林如海道:“虎子若是从军,只管放心去,等他回来,你们登门求亲,横竖我要留女儿在家中几年。”
张大虎自然对顾越感激不尽,顾越不嫌他出身,以千金许之,他还有什么不足?
倒是顾夫人有些心疼女儿,想让女儿嫁入书香世家,琴瑟和鸣,但是听了顾越细说张大虎为人,乃是文武双全,才学上并不比自己儿子差,只是从了武而已。又有林如海作保,他们家深受林如海好处极多,林如海乃是正人君子,既云张大虎前程似锦,那么便不是谎言。对于张大虎出征,顾夫人倒不如何在意,原说了,等他平安回来便结亲,若是不曾归来,自己家自然是给女儿另择他人,倒也耽误不了女儿的终身。
如此一想,顾夫人也觉得张大虎这门亲事不错,不管如何,女儿低嫁决计受不得委屈,张大虎没有父母,女儿过去便能当家作主,便是母亲找了回来,她非官场上人,一概应酬交际都得自己女儿出面,想来亦不会刻薄女儿。
不日,张大虎果然请命出征北疆,宣康帝爱其勇武,宫中不差他一个龙禁尉,又听林如海极为推崇,说他有勇有谋,便允了。
出征之前,张大虎用自己的俸禄请人打了一对金簪,乃是按着自己画的花样,原想送给顾小姐的,但是他想到自己此去不知生死,何必送了这样的礼物,反坏了顾家小姐的名声,又让她惦记着,因此便揣着金簪上马离去,竟未送出。
林如海得知后,仅是一笑,只盼着他平安回京,再送给顾逸。
在这些日子里,林如海又去了贾家一回,闻得贾琏给贾珠出的主意,不禁哑然失笑,贾珠已歇息许久了,脸上有了一点血色,见了林如海,倒有几分羞赧。
林如海此来,乃向贾政举荐了一位极有名的先生,令贾珠贾琏过去读书。
和贾家家学里的贾代儒相比,林如海荐举的这位周先生名气更大,学问更好,在京城开了一家私塾,因他性子不好,又是自家的私塾,寻常人难进,若不是林如海曾经以一副棋胜了他,又在京城几年,颇有来往,贾珠和贾琏未必进得去。
只有一件,进了周家的私塾,便得住在周家,五日方回家一日。
贾赦毫不在意,贾政欣然应允,知儿子此去,学业必然进益,成名可望,忙亲自封了贽见礼,带着贾珠过去拜见,择了上学之日,命贾珠和贾琏一同入塾。
林如海便是瞧在周家私塾的规矩,贾珠此去,不再受贾政夫妇督促,周家学中不独只学四书五经,亦有君子六艺,若是能安安稳稳地在周家求学,想必贾珠不会落得早早亡故的下场,对于贾家,到如今,他已是仁至义尽,将来全靠这兄弟二人担负了。
倒是林如海来贾家两次,每次见了贾母,总是夸赞宝玉极多。
林如海鉴貌辨色,又深知贾母脾性,听她夸赞宝玉的时候,经常提起黛玉,他若再猜不出贾母的打算,便不是林如海了。想必贾母也知道宝玉和黛玉年纪甚幼,彼此身份悬殊,方不好明言,只盼着他心里明白。
林如海暗暗冷笑,别说他看不上贾宝玉,便是贾宝玉天下有一无二,他也不会同意女儿嫁入贾家,难道上辈子他所见都是虚无缥缈的么?
他未曾报复贾家,并不是他忘记了女儿的委屈。
他自觉女儿有那样的下场,几次反省,多是自己思虑不周,只想好好地补偿女儿。
因此,对于贾母的话,林如海总是不置可否。
大军出征后,宣康帝虽挂念北疆,但却有空召见林如海了,又叫他进宫来,细问盐政琐事,并日后打算,林如海趁机不再去贾家听贾母说话,数日后宣康帝令其回南,他也只是去贾家辞别,再无言语可说。
贾母见林如海不曾动心,倒有些失望,旋即精神一震,写了一封信夹在林如海捎带回去给贾敏的礼物中,女儿贴心,总会愿意和娘家亲近,亲上加亲,岂不甚好?
林如海淡淡一笑,权当不见,径自带回南方。贾敏上辈子几次三番地说贾宝玉生性顽劣,不喜读书,连带黛玉对贾宝玉印象极差,若不是后来自己送黛玉进京,焉能生出情分。贾敏又知自小结亲的不好,在贾琏亲事上尚且如此小心,哪能早早将女儿许出去,何况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择婿的条件,再怎么和娘家亲近,也越不过自己亲生的儿女。
林如海走后不久,顾越便进宫当差了,因他在宣康帝跟前走动,宣康帝念着老相国从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见他才气极高,为官几年并未贪墨分毫,倒和其兄颇为不同,便把从他兄长手里抄没的顾家宅邸赐还于他。
顾相一生清廉,又不曾外放,居住的一直是祖宅,作价千余两。
价值一千多两银子的宅子在宣康帝和旁人眼里算不得什么,然而旁人见宣康帝如此举动,便知顾家又要起复了,心思转了转,竟是和顾家交好要紧。
却说顾越接到圣旨后,立即打马到了顾宅门口。
望着破败的宅邸,漆色剥落的朱门,没了悬挂其上的匾额,饶是顾越风流不羁,生性豁达,仍旧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自小长于此处,严父慈母,虽说不如林家那般富贵无匹,但在京城亦是一流,谁能料到父丧后传给大哥没几年,便因大哥获罪入了官。当初入官时,大哥家中所有悉数官卖,他本打算折变了东西,用得到的银子把此处买下,不曾想宣康帝交代了留着,故未得手,只买下了大哥家的女眷,恐他们在京城倍受耻笑,遂送到了田庄上过活。
顾越静静看了半日,回首对跟随自己过来的管家道:“圣人恩典,将咱们的老宅子发还于我,一会子你去账房支银子,好生修缮一番,不日咱们便搬回来。”
管家听了,躬身应是,道:“老爷这样出息,老太爷在九泉之下,终于能瞑目了。”
他原是顾家的大管家,忠心耿耿,看着顾越兄弟们长大,甚受顾相倚重,事败被卖,又被顾越托人买了回来,仍让他做了管家,因此对于顾越,他心中感激非常,如今圣人发还祖宅,自然替顾越欢喜。
顾越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回到家中,见顾夫人在看帖子,便问是怎么一回事。
见丈夫回来,顾夫人放下手里的帖子,起身上前,命人沏茶,笑道“想是见到咱们家又要起来了,除了原先一直与咱们交好的几家外,各家各户都送帖子来请咱们赴宴吃酒呢。”
顾越走过去翻看了几张帖子,都是如今在京城中十分体面的人家,淡淡地道:“自古以来,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没什么要紧,你心里有数就好。横竖我五天上班,一日休沐,没那么多清闲工夫,倒不必十分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