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将早就打算好的说辞娓娓道来,贾母不禁道:“我最疼者唯有汝母,她现今不好,我心里如何放心?偏生离得远,又不好去看她。”
林睿笑道:“有父亲,外祖母放心。”
话题一转,望着贾宝玉关切地道:“宝兄弟可是困了?竟是早些歇息才是正经,我父母常说,小孩子家经不得苦熬。”
贾母听了,忙命人送宝玉去碧纱橱后睡觉,略一思忖,又叫林睿也去歇息。
林睿的行李早就由鼓瑟带人料理妥当了,给贾家的节礼亦已送上,交到王夫人手里,无非是绸缎酒水等,因房屋是早就打扫好的,且喜十分干净,锦帐缎褥一应俱全,只需几个小厮按着林睿素日所好安插器具便好。
房屋里也有打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大小丫头六七个,齐来拜见。
林睿眉头一挑,吩咐鼓瑟各赏一个荷包,便洗漱入睡,但却并不让他们留在房中,外间只有两个小厮陪侍,诸婢只觉得十分罕异。贾家上下的爷们,房里哪个没有丫鬟服侍?林家的表少爷性子倒诡谲,竟不用她们。
一时贾母打发个珍珠过来,不过五六岁年纪,却是今年才买进来的小丫头,和鸳鸯极好,因问林睿歇息了不曾,诸婢忙七嘴八舌地说了,复令珍珠回去禀告贾母。
珍珠已来了一年,学了三个月的规矩,因她温柔和顺,乖巧异常,便和同龄的鹦哥等人被挑到了贾母房里。大半年来,她早被荣国府的富贵所震慑,鸳鸯既和她好,平常史湘云来了,她又常常陪着史湘云住在西暖阁里,所以在贾母房中颇有几分体面。
回去将林睿房中情状说给贾母听,贾母道:“必然是林家的规矩,原跟咱们家不同。”
贾敏未至,贾母许多话便不好提出来,今又见林睿言谈举止浑然不似十一二岁的公子,处处滴水不漏,林如海后继有人,将来必能再绵延林家百年荣光,贾母心里自是十分欢喜,只是他毕竟是个孩子,原先的许多打算便不能说了。
贾母沉吟片刻,对珍珠道:“你下去罢,明日云丫头过来,你过去服侍她。”
她常说珍珠是个没嘴的葫芦,倒是心地纯良,恪尽职守,因此入了湘云的眼,每回来,必定指定珍珠服侍,住在西暖阁里,亦常命珍珠和她同睡。
珍珠答应一声,退了出来,回到八个小丫头一起住的房里。
八个小丫头大的已有十岁,年纪最小的便是珍珠鹦哥,偏偏独她最得上头青睐,除了鹦哥不在意外,她原是贾家的家生子,其他人却是颇妒忌珍珠,都说她藏奸,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可惜湘云处处护着她,不好太过出格儿,只得暗暗忍住。
次日丫头们早起,却见林睿来给贾母请安,提出要去沈家等处拜见,贾母忙命人安排,又问林睿道:“你同俞家老夫人一起进京,咱们也该备礼道谢才是。”
林睿心头一凛,只听王夫人道:“正该如此。”眼瞅着不到一年,赵安便做了皇子妃,而自己女儿早已过了及笄之年,王夫人心中如何不急?偏生名分上,元春是后宫女子。王夫人眼见太子之势无人能比,倒想送元春去东宫,只是不得门路,又不得时机,唯愿俞家能瞧在林家的面儿上,对元春另眼相看些,自己人总比不知来历的强些不是?
王夫人一心盼着贾敏进京,不想来的是林睿,见到他,满肚子的话也吐不出来,只能借林睿和俞家走动之时,结交俞家,好得些机会。
林睿道:“我父母早谢过多少回了,我却不必再去。”
目光瞥见王夫人眼里闪过一丝焦急,林睿紧接着又笑道:“不过我们同行,总不能不去,因此先往各家拜见过,等他们的帖子才好,没头没尾的,拿什么名义去呢?”
王夫人笑道:“很该如此,林哥儿去时,别忘记跟老太太说一声,咱们备礼莫失了礼数。”
林睿听贾敏说过其中的厉害,点头称是。只是送礼无碍,俞家祖孙哪里不知道旁人的打算,不然也不会在这时候特地赶回京城。母亲都不肯插手的事情,他岂能插手?横竖他只是乳臭未干的小子,他们不提最好,若是提出来,自己自有法子驳回。
林睿点清所带之物,把送给沈家的挑出来,带去沈家。
沈原自从入冬来,身日大不如从前,已经是骨瘦如柴,卧病在床半月有余,但闻听林睿来拜见,仍命人请进房中,觑了片刻,点头道:“我原先十分担心林家子嗣不旺,如今有了你们三个,我便是见了你们祖父祖母,也能跟他们说一声后继有人了。”
说话间,沈原已经咳嗽了四五次,林睿忙亲自捧着了折盂上前,沈原的次子沈云却晚了一步,更别提沈雪的儿孙们了。沈雪远在山东,闻得父病,眼瞅着时日无多,早已上了折子,意欲回来侍疾,偏因今年才初冬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压塌了不少房子,又作践了许多庄稼,故忙着赈灾,安抚灾民,又得沈原之命,暂且留在山东未归。
和贾家相比,林如海更敬沈家,林睿自然有所觉察,难免也受父亲影响。他私下揣测过是否自家和荣国府另有嫌隙,若为了结亲一事,不答应便是,别人家不同意结亲的好多着呢,也没有为这个结仇的,如何父母都远着荣国府,只对贾母、贾珠贾琏等人过得去。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如海乃是重生而来,贾敏又曾梦中警示,故如此。
沈原好容易才咳出喉间的痰,倚着靠枕,喘了两口气,笑道:“好孝顺孩子,想来你弟妹亦如此,只是我却见不到了。”
林睿见沈原头发花白,虽然眼中依旧流露出几分精光,却没有在贾母身上所见的那股精气神儿,心里略觉伤感,嘴里却忙道:“舅爷爷快别这么说,咱们请了大夫好生调理,待好了,哪能见不到?我妹妹生得伶俐得很,弟弟却淘气,舅爷爷见了,必然欢喜。”
沈原叹了一口气,道:“且看天意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沈原自己位列一品,虽非相国,却也对得起祖宗了,长子又是二品巡抚,将来必然亦能高升,原本他还担心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将来未必能全身而退,如今瞧着林如海行事稳重,处处精明,有他在,看来自己不用十分担忧了。
沈云脸上微露一丝凄然之色,只是怕沈原看到,忙掩住了。
沈原突然看着林睿,低声道:“回去跟你父亲说,千万把持得住,莫搀和进上头。”
林睿听了,肃然应是。
沈原又嘱咐道:“也跟你父亲说,未尘埃落定之前,别回京城。”
林睿安慰道:“舅爷爷放心,父亲常说,瞧着圣人的意思,这盐课御史还得做几年呢,过了年再任便是第五年了,说不定能连任十年也未可知。”
听了这话,沈原欢喜道:“足见汝父深得圣人恩宠,我也放心了。”连任三年的尚且不多,似林如海已将满四年的更是绝无仅有,沈雪才干不让如海,可惜论起如何揣摩圣意,他却是差远了,可以做得封疆大吏,却做不得天子近臣。
沈原看了沈云一眼,思及自己二子数孙,叹道:“睿哥儿年纪尚小,如海只一人撑起林家基业,你们平素都帮衬着些,莫要太过不管不顾。”
沈云躬身应是。
一时外面通报说郭源来探望老太爷,沈原忙命快请,沈云又亲自迎出大厅。
林睿闻得郭源二字,不免想起父亲提过的郭拂仙,在他进京之前,林如海和贾敏早将京城中但凡他们知道的都细细告诉他了,免得他不知世事,再有平常林如海教导的,他虽初到京城,对京城的行事却是十分清楚。
郭源进来,乍然见到林睿,如同见到林如海,顿时一呆。
见过后,说起进京缘由,郭源叹道:“这时候,你们家就不该有人进京城来。怪道我说,怎么这些日子京城里许多人蠢蠢欲动,原来应在了这里。”
争名夺利,钱财亦极要紧,何况林如海身兼重任,四皇子早派人打听该如何拉拢他了。
沈原道:“你见多识广,多指点着他些,别叫人哄了去。”
郭源忙道:“老大人放心,如海和我交好一场,哪能对睿哥儿不闻不问?便是老大人不说,明儿他来我家,我还是要叮嘱他的。”
沈原点头,果然放心。但愿自己这一死,儿孙丁忧几年,能躲过这一场是非。沈原久经官场,又到了大限将至的时候,心里愈发有数了,太子登基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七皇子似乎也有抽身的打算,眼下只剩一个四皇子,必然是争不过太子,怕只怕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和林如海都是宣康帝重用的人,将来未必能得新帝恩宠。
其实旁人何尝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挣从龙之功了。
在沈家用过饭辞别出来,郭源邀请林睿去自己家,林睿笑道:“世伯之请原不敢辞,只是如今小侄住在外祖母家,行动不便,须得回禀一声,竟是择日再去拜见世伯才好,况且父母吩咐我带了书信礼物,我正打算各处都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