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听了,一一应是。
自从和卫将军家定了亲,被拘在家里做活,湘云又要做袭人托的活计,每每做到三更,有苦无处诉,她却也知道自己的亲事极好,所以对此并无抱怨,凭品级的话,迎春嫁的还不如自己呢,探春和惜春更不必说了,卫将军位列三品,卫若兰也是嫡长子。
黛玉见湘云性情爽朗,言语礼数有度,身上穿戴的也都十分体面,心知史鼐夫人并没有苛待她,倒是对史鼐夫人更添了几分敬重。
不止黛玉如此想,其他人亦是如此。
在前厅的诸位王妃夫人谁不是眼明心亮的人物,因此和史鼐夫人相谈甚欢,打听湘雪的年纪,侄女尚且如此进退有度,何况亲生女儿。湘雪年纪却要小两岁,史鼐夫人并不急着给她相看人家,何况史鼐封侯,湘雪便是侯爷之女,又是父母双全,比湘云更容易说亲。虽然按着规矩,湘雪的夫家理应低于湘云,但是先论父职,反倒是湘雪的夫家高于湘云才是。
史鼐夫人自然想给女儿寻一门好亲事,但是思量到湘云的性子,若是湘雪的夫家比湘云的好,指不定如何揣测自己不安好心呢,好的留给女儿,苛刻了侄女,倒不如给湘雪择文臣之家,品级比卫将军低也使得,别人纵然想挑剔,也挑剔不出来。
史鼐夫人将心思暗暗透露出来,其他人心中会意,当即就在想谁家公子相配。湘雪虽说被称为二姑娘,但却是史鼐的嫡长女,人尽皆知。
唯独史湘云认为自己所得理所当然,平素深怨史鼐夫人太过严厉,不以为喜,只不好表白出来,也不敢与人说。宝玉的性子她深知,半点儿不敢说,袭人虽然和她好,却是丫头,唯独宝钗最得自己心意,偏生又离了荣国府,也没有说话的时候。
想起宝玉因黛玉所受的委屈,湘云为他深感不服,向黛玉道:“八月初三是老祖宗的寿辰,姐姐的寿礼可预备好了?等到那日,咱们在老祖宗家里还能相见呢!”
听闻此言,黛玉面色一淡。虽说贾母待自己一如既往,东西给了极多,但是宝玉那日的举动她却没有忘记,她是谅解了宝玉,知道他是无心之失,但是宝玉毕竟是咒了父母,故不愿意再见,免得平白无故再生是非,因此早就打算到时候托病不去,笑道:“寿礼自然是早就备好的,我们女孩儿家能送什么?不过是自己亲手做的针线罢了。”
湘云拍手道:“好得很,我也给老祖宗绣了荷包,到时候我们一起给老祖宗拜寿。”
黛玉不置可否地道:“还有一个月呢,到时再说。”
湘云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姐姐莫不是还记恨二哥哥罢?二哥哥就是那样的性子,打小儿如此,倒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二哥哥言语不当,可是二哥哥已经受了罚,姐姐就原谅二哥哥罢,再闹下去,倒是姐姐的不是了。”
黛玉道:“时过境迁的事情,我早忘记了。妹妹今日何出此言?我竟不懂!”
湘云见她这般,顿时觉得她心胸太也狭小,不如宝钗待人厚道,宝玉本是无心,经他们家渲染,倒成了大过,为了此事,他们家连贾家的门都不进。史湘云亦是聪明女子,如何听不出黛玉话里话外不想去荣国府给贾母拜寿的意思。
迎春眉头一蹙,轻声责备道:“宝玉的事情,云妹妹还是别过问的好。本来就是过去的事情了,妹妹这么一说,又让人想起,何必呢?”
湘云素惧迎春,莫看她平日里温温柔柔,在窦夫人的教导下,胸中自有丘壑,有时候说话可厉害着呢,竟是绵里藏针的性子,因而听了这话,嘟囔一句,道:“二哥哥本无辜,受了那么些罪,我不过是抱打不平罢了,二姐姐作为姐姐,怎么反倒向着别人?”
湘云和宝玉自幼一起长大,情分最深,黛玉却是第二回见,孰轻孰重,在她心里自然分明。湘云虽在家中不曾出去,但是贾家常惦记着自己,打发人送果子点心来,留下说话,因而她对贾家发生的事情都知道。
迎春道:“你这话,我就不解了,若是无辜,焉能受罪?现今说这些有什么趣儿?姑妈家又何曾做了什么?也没动宝玉一根手指头。再说,谁是别人?谁是外人?林妹妹是姑妈嫡亲的女儿,老祖宗嫡亲的外孙女,那便不是别人,也不是外人。”
湘云冷笑道:“莫不是因为他们家帮了姐姐家,姐姐就向着林姐姐?”
迎春听了,登时气得浑身颤抖。
黛玉有些发怔,她没想到湘云竟是这样的脾气,在别人家做客说这些,只因宝玉因自己受过?可是谁家的女儿父母被咒了,依然不计前嫌?何况,她确实没有记恨宝玉,也知此人无心为之,若是记恨了,早命人悄悄痛打一顿了,俞恒送书,也是教其知礼,免得日后再如此,只是宝玉读书不好,被贾政责打罢了。
清然从前厅回来,她不比黛玉进京不久,故而看人最是明白,瞧见史湘云,听了这话,便哼了一声,她消息灵通,自然知晓贾母曾经向史鼐夫人提过亲,史家因此匆匆和卫家定了亲,就是怕坏了史湘云的名声,偏生史湘云却不自知,只当自己是侯府的千金,坦然受之,却不不思回报。忽见一人走过来,清然遂笑道:“史大姑娘,你别尽想着替别人抱打不平,你家小姑子来了,还不快快见过,好亲香亲香。”
史湘云猛地回神,见到卫若梅,登时红了脸面。
卫将军家和史家常来往,又是保龄侯史鼐的下属,眷属相见时,史鼐夫人也带湘云应酬,湘云见过卫将军的夫人,也见过卫若兰的妹子。她原本不觉得如何,此时定了亲,再见卫若梅,便觉得有些不自在,忙站了起来。
黛玉因和湘云并未一起,刚到京城不过数月,并不知湘云之性,况湘云原先亦知世事,忌惮于林如海的身份和黛玉将来的夫家,不敢得罪黛玉,谁知不然,方才黛玉倒恼了,但是想着湘云自幼没有父母,又是亲戚家的女孩儿,黛玉也不和她一般计较,听清然如此说,起身挽着她道:“姐姐也太促狭了,别把史大妹妹臊得没处躲了。”
又笑向卫若梅道:“卫妹妹,今儿怎么来得这样迟?”
文武殊途,卫若梅本不在黛玉素日结交的手帕交之内,便是迎春也不是,不过迎春和惜春乃是亲戚家的姊妹,却又更亲密一些,因而和卫若梅只是认识,而非熟识。不过东平王妃崇尚节俭,又非整寿,便只设宴两日,故而都来了。
卫若梅和惜春年纪一样大小,人却伶俐非常,笑着与众人见礼,方答道:“路上的马车坏了辕子,这才耽误了,先前已跟家母向王妃赔过罪了。”
黛玉忙道:“可是行时坏了的?别撞着了。”
卫若梅听出她语气里的关怀之意,心里一热,笑道:“姐姐不必担心,虽说辕子是猛然断了的,幸亏车行不快,又有家母替我挡着,故只撞着肘尖了。”
安和郡主已得了消息,命人去取药,走过来对卫若梅道:“想来你们来时,并没有带药,快随我去敷药,叫人把淤青揉散开了,好得快些。”说着,又向众人告罪,方带着卫若梅去更衣退居之所,打理妥当回来。
彼时偏厅中正热闹,问黛玉发髻上插的簪子在哪里做的,只觉得通透无暇,十分美貌。
清然笑道:“你们问她?不如问俞公爷去!”
她们虽然都是闺阁女儿,但是闺阁之中言谈笑语却非十分肃整,时常在长辈不在时打趣彼此,何况十二三岁往上年纪的多已定了亲,便是没定亲的,年纪也不小了,闻得刘清然此语,不禁笑道:“原来如此!”
黛玉不禁飞红了两腮,道:“听她贫嘴烂舌地瞎说,你们竟还当真了!”
说着,又指着刘清然道:“你别来笑我,明儿也有你的呢!”
安和郡主笑道:“清然姐姐又来笑话别人,仔细明儿林妹妹也笑话你。”
卫若梅因先前黛玉的关怀,又见她虽是一品大员之女,言语却温柔,便岔开话题,指着黛玉腰间系着的宫绦,道:“林姐姐这绦子打得好,让我瞧瞧如何打可好?”
黛玉含笑点头,两人便凑到一处说绦子了。
片刻后,听说前面开席了,她们方随着安和郡主起身,宴毕更衣,回来都坐着看戏。与此同时,宴请官客处却也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得不得了。林如海冷眼看着贾政和顾明经由贾雨村引见而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第084章:
顾明和贾雨村都不是良善之人,而贾政又没有识人之能,林如海长叹一声,和他们交好,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贾家落败的话,这二人定会落井下石。
林如海举起酒杯,掩住嘴角一丝讽刺。他不是没想过提醒贾政,但是他知道自己开口的话,必然引起贾政不悦,两家已生嫌隙,虽未流露出来,他却隐约察觉到了几分,只怕自己说的话贾政恐怕不会相信,反说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顾明出卖义忠亲王一事知道的人不多,大多都认为顾明有趋利避害的本事,才能在义忠亲王坏事之后平安脱身。不管如何,顾明在朝堂上的名声十分之好。
史鼐亦看到了,皱了皱眉,走过来道:“如海兄,多日不见,无恙否?”
林如海抬头一笑,道:“好得很。”又让座。
史鼐刚坐下,史鼎也到了,和林如海同坐的多是文臣才子,诸如苏黎等,也都问好,虽然文武殊途,但是同朝为官,都是彼此认得的,只是亲密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