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净的嫁妆虽然样样齐全,家具安安稳稳地摆在新房中,但晒嫁妆之时,许多人都云别说远不如妙玉出嫁的盛况,就是元春的嫁妆她也有所不及。
林家今日贺客甚多,林如海不在府中,林睿又是新人,林智少不得忙碌些。
到了正日,他在迎接官客的时候,见宝玉下了马,抬脚欲进二门,随贾母、窦王夫人等入内堂,忙一把拉住,掩住眼底的淡淡冷意,笑吟吟地道:“今儿来了许多相好的各家公子,贾二哥哥既然到了,咱们赶紧过去与他们一会,免得被罚了酒!”
自从贾家发生那件事之后,黛玉从不进荣国府之门,但是两家毕竟是姻亲,今是林睿大喜之日,断然没有把贾宝玉拒之门外的道理,何况世人健忘,当初之事已结,若自己再计前嫌,便是小气了。所以林智把贾宝玉拉到前厅,送至与贾家有些交情的人家席面上,上面坐着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王孙公子,其中冯紫英和贾宝玉极好,卫若兰又已与史湘云订了亲,都不是外人,个个与宝玉极熟。
宝玉很少出门,原因是他不喜那些须眉浊物满口之乎者也、功名利禄,但身为大家子弟,他有不少交好之人,所以见到熟人,他便不觉得厌恶了。
彼此问好坐下后,相谈甚欢。
林智见状,微微一笑,告罪一声,又去迎接他人。
冯紫英最喜同贾宝玉一处吃喝顽耍,他又是洒脱不羁的性子,乃笑道:“宝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过几日我设宴,你可千万要赏脸。”
宝玉因想着林睿娶亲,世上有少五个清净洁白女儿了,兼不得随贾母入内,所以无精打采,闻言道:“有什么好乐子?我在家里忙得很,一时竟不得空。不过,若是有什么好去处好东西,我倒是可以随着世兄前去见一见。”
冯紫英笑道:“二郎串得好戏,改日我请他去,你难道不去?”
柳湘莲原是宝玉的至交,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且舞刀弄枪,极有侠义之心,素日就是宝玉所喜,与秦钟也是好友,如今秦钟已逝,宝玉自然想见柳湘莲,忙笑应了。
卫若兰却是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不赞同的神色。
陈也俊忙拉着卫若兰询问功课之事,方未叫冯紫英和宝玉瞧出什么来。
忽然,冯紫英推了卫若兰一把,笑道:“你定了宝兄的表妹为妻,和宝兄将来是实打实的亲戚了,怎么他来了,你却不说话?以往你可不曾如此。”
宝玉顿时想到史湘云的亲事,贾家和卫家本就是世交,两家子弟常见,知卫若兰之才貌秉性,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所以他忙笑对卫若兰,道:“世兄如今在做什么?听说世兄不打算继续苦读,而是要去疆场?”
卫若兰的年纪比宝玉还大一些,他淡淡一笑,道:“我于读书上没什么天赋,况且祖上本就是行伍出身,明年便满十五岁了,所以打算去北疆投军。”
一听从军二字,宝玉立刻皱紧了眉头,道:“我最不爱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仔细敌军没杀到,反倒伤了自己的筋骨。咱们年纪还小,在京城里清清静静地读书岂不甚好?世兄何必去北疆受那般风霜之苦?我记得原先说让世兄先读几年书再说从军之事。”
卫若兰摇了摇头,不赞同地道:“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贪生怕死?况且与读书相比,我更喜戎马生涯,所以等不到三五年后了”
陈也俊素知卫若兰的性子,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连忙岔开,道:“外面该拜天地了,咱们快去瞧瞧热闹,回来吃酒。”
方就此掩住,未生他事。
林睿意气风发,与曾净行毕大礼,里面便开席了,里里外外皆是欢声笑语,独卫若兰满怀心事,吃毕酒席便匆匆回到家中,给祖母和父母请过安后,便径自回房,叫来自己打发出去的小厮丰年,问道:“打听得如何了?”
丰年回想自己打听到的那些消息,虽非不堪,却也绝不好听,不由得看了卫若兰一眼,心里微生同情,忙道:“回大爷,小的已经打听清楚了。”
卫若兰见他面色踌躇,便知有些话十分机密,不能让旁人听到,忙命其他人都退出去,远远地离开,又亲自开了门窗,处处阔朗,让人不容易偷听,方回头对丰年道:“有什么话你只管说,我只是不想做个万事不知的瞎子聋子。”
丰年叹息一声,低声道:“太太给大爷定的那位史家姑娘,早些年有克父克母之名,有好些年都是住在荣国府的。正经论起来,史大姑娘虽然是保龄侯府的嫡长女,其实身份远远不如二姑娘三姑娘等人,后者才是正经侯爷的千金。”
听到克父克母四字,卫若兰已然拢住了眉头,待听到丰年后面的话,他便道:“这些我明白,却不如何在意,只问她的秉性如何?”
原来史家和卫家联姻的事儿他半点做不得主,起先议亲时他没有任何消息,又常听史鼐夫妇的名声,倒也满意,定亲后也曾得史鼐十分青睐,又托了林智在学中照应,但是他却想知道对方的秉性,问林智而不得,所以便打发心腹小厮前去打探,已经有好些时候了,今日才算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些事,不料丰年神色凝重,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第090章:
见丰年如斯,卫若兰一颗心直往下沉。
卫家的太太其实并非卫若兰亲母,而是继母,卫若兰的亲母早在卫若兰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如今这位嫡母在他母丧后一年进门,膝下已有一子一女,皆生得冰雪聪明,伶俐异常,深得卫将军喜爱,昔年常与黛玉等人相会的卫若梅便是卫若兰继母所生的妹子。
虽是同父异母所生,但是卫若兰才貌双全,卫若梅温柔娴静,兄妹二人自小的情分倒不错。然而,既非亲母,继母的行事多为隔靴搔痒,兼卫若兰之父不仅是史鼐之下属,还是握有实权的将军,身上又有祖上世袭的爵位,在朝中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王孙之家,纵无祖上风光,亦不容小觑。卫若兰和弟弟卫若菊同为嫡子,继母心下自有自己的思虑。
卫家的爵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虽不如位高权重之重臣,可对于尚未入仕且不知何时方能功成名就的卫家子孙而言却是极贵极要紧的出头之法,毕竟似林睿、曾冼这般早有官职在身的少年英才是极少的。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此言,非虚。
若出仕,有文武二道,从军须得受沙场风侵刀斩之痛,科举也要经历十年寒窗之苦,前者有马革裹尸之忧,后者有多年不第之虑,哪里比得上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不用费尽心机便能披紫蟒、围玉带,呼奴唤婢,为一家之主。
这也是很多袭爵之人的得意之处。
所以,卫太太一心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卫将军的爵位。
她的打算固然极好,然这件事牵扯极大,卫太太不愿自己的贤名蒙尘,当然不会把心思表白出来,可是卫若兰何等聪颖,颇知世事,哪能不知卫太太的盘算。
关于和史家的亲事,卫若兰明白卫将军的用心,因为史鼐是他的上峰,多有照应,日后也会照应自己的前程,但他却不信任卫太太。这件婚事是卫太太先提起,然后在卫将军跟前百般称赞,说了无数的好处,卫将军思及史鼐夫妇的门第权势,方应承了。
长安城中手握重权能和史家相提并论的人家不少,能照应自己的人家也不是没有,和卫家比史家更亲厚的也大有人在,甚至更在史家之上,卫太太为什么独独挑选史家丧父丧母的大姑娘史湘云?当真没有原因?
心中存了这么一份疑虑,卫若兰等不及成亲后了解史湘云,急急忙忙打发人去打探。
他如今命人打探,并无反悔之意,只是想多多了解史湘云的人品性格,作日后打算。
他不在意史湘云父母早丧,有命硬之名,也不在意她不是侯爷之女,更不在意她有没有十里红妆的风光,他唯一在意的就是人品德行,妻贤夫祸少,唯有如此,他才能在外放心打拼自己的前程,所以他叫丰年打探的时候,着重于此。
不过,卫若兰年纪轻轻,人脉不广,又没有人为他操持,虽有几个至交好友,却多为纨绔,兼打听千金小姐的消息终究不雅,他不好向贾宝玉冯紫英等人开口细问,也不好细问林智,故此自定亲后到今日,丰年方来回禀,想来是打听得差不多了。
今见丰年神色不好,想来消息不如人意,卫若兰怎能不为之担忧?
听他问话,丰年很有些心疼自己的主子。
他是卫若兰的奶兄,比卫若兰大了三个月,其母又是卫若兰生母陪嫁的心腹丫鬟,后来做了管事媳妇,而他则从小做卫若兰的小厮,所以丰年较之旁人更为关心卫若兰。
到底是没有亲娘为他打算,竟选那样的姑娘,要是卫若兰被史湘云克着了怎么办?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之家虽不至于闲言碎语,可是谁家说亲都会避开没有父母的男女,史湘云便是其中之一,因为父母双全的男女命好,才算是好亲。
据他所知,许多达官显贵之家给儿子说亲的名单上都没有史湘云。
就像俞恒俞公爷,何等尊贵的国舅爷,人又生得文武双全,深得圣宠,但因有了天煞孤星的命格,父母俱亡,好人家不愿背负卖女求荣的名声,怕克着女儿,势利人家过于追名逐利,俞家又看不中,所以他蹉跎到了十七八岁尚未定亲,若不是林家心善,林大人不计较那些命格之事,他根本娶不到林姑娘那样四角俱全的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