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眨了眨眼睛,卷而翘的睫毛遮蔽下来:
“我……”
苏令蛮一眼便瞧见这人眸光里涌动的暗流。
杨廷长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弧度优美,眼尾上挑,此时垂眼看人,眸光里便仿佛含着万家灯火,眼底冰封万年的雪山一瞬轰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挣扎着要地涌出来。
他张了张口,头一回发觉自己竟如此笨嘴拙舌。
幼时的迷雾轻柔地将他遮蔽,阿娘在他耳边轻声地哼起了歌,她嘻嘻笑着问:“阿廷,连你也要步入阿娘的后尘么?”
后尘?什么后尘?
不,绝不至如此。杨廷猛地睁开眼,下定决心似的:“我娶你。”
“真心实意。”
他道。
纵情爱不永,可现在的杨廷想要,非常非常地想要,乃至于渴望。
这已是杨廷能出口的最大诚意。
理智与情感作伐,煎熬得他昼夜难捱,他千里迢迢奔波而来,身子疲乏到极点,可精神却极度亢奋,情感背离理智,杨廷狼狈又悻悻地对自己承认:
这世道,总有人力所无穷之事。
看了这么一场又一场的试,眼见越来越多的人为她痴迷,杨廷心头发慌又发堵。这一曲舞,直接将他所有理智拔除,到得此时,他才发觉,放下那些左左右右的顾虑,煎熬滚烫的心才真正舒坦下来。
短便短吧,纵某一日,苏令蛮移情旁人,他也顾不得了。
苏令蛮只觉莫名其妙。
杨廷莫名其妙地将她卷来,莫名其妙地轻薄她,又莫名其妙地说认输说要娶她,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说自话。
“我拒绝。”
“也出自真心实意。”
苏令蛮毫不留情地地拒绝,因着娇软的声调,也显得不十分坚定。杨廷魂不守舍地看着她:“为什么?”
小娘子面色清冷,眼神倦怠,不远处舞先生已经唤起了她的名字,苏令蛮转身欲走,却被杨廷伸手拉住了:
“莫走,说清楚。”
苏令蛮甩开他,那边唤得愈发急,杨廷不为所动,坚持地看着她,眸光如水。
“威武侯的真心实意,莫非是为了阿蛮的……”苏令蛮凑近,压低了声道:“凤命?”
杨廷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受伤,瞳孔微缩,还击道:
“就你那走地鸡命?”
他冷笑了一声,手就着靠近的姿势搂过,低头在她颈间一舔,尝到了一抹馨香汗渍,他一哂,轻蔑地道:
“听闻镇国公世子前些日子送了一个木偶,你受了?你看上他了?”
话未毕,他啧了一声摇头道:“哦,不对,今日你风头尽出,可是看到当今圣人在,你这小凤凰要换个梧桐枝栖一栖?”
“你无耻!”
苏令蛮哪知道有什么圣人不圣人的,怒急“啪”地一记要甩个锅贴过去,便被他抓在了,杨廷轻轻一嗅,笑了:“我无耻?若你不存了其他心思,为何要问信伯要了露华饮?饮之遍体生香,尤物,啧。”
“你道礼部侍郎那不争气的小儿子如何说你?言难得尤物,要纳回家做妾暖床,既是要卖,为何不卖给一个真心实意心悦你的男人?”
杨廷说完,又后悔了。
一颗心仿佛被浸在酸水里泡了又泡,揉了又揉,又酸又软又疼,他茫然地想:莫非情之一道便是如此?
将自己的心捧给对方,随他捏圆搓扁,可又无可奈何。
阿娘当年……也是如此?
他从前不曾经历过这般炙热的感情,完全不知如何处理,只知道制着她双手抱着怀中这个冷冰冰的小娘子低声歉哄。
暗处的莫旌几乎是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他远远站着,时不时瞥上一眼,只觉得前边暗处那个手忙脚乱的壮汉内里大概是被谁偷偷换了芯子了。
谁能想到那个素来冷清孤傲的岫云杨郎有朝一日会这般低声下气地哄人?
莫旌悄摸地挪到绿萝身边,“哎”了一声:“卯一,说不准,咱们俩又得合并成一家了。”
绿萝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心里却是默认了的。
主公这人,向来看准了什么东西都会去拿,拿不到便骗,骗不到便偷,反正不论如何最终都能如愿的。
苏令蛮愤怒地瞪他,奈何手脚被制,打又打不过,十分力气使不出三分,只得狠狠就着其胸口用力一咬,不到一瞬立即又“呸呸呸”地吐了出来。
“我这衣裳,十日不换了。”
苏令蛮差点没吐出来,她瞪着他:“莫说嫁给你,便连你呆在一个地方,我都厌恶地几乎无法呼吸。”
杨廷心中一滞,只觉得胸口那一块疼得像是用刀子搅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