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偶尔几回在二娘子脖子那见到的红点子,脸红了红,原来还不懂,几回一来,便晓得那是什么了。谁能想到那清冷如月的威武侯有那啃人脖子的爱好?
绿萝那边已经将包裹拆了,一件雪缎子大麾,上好的松江布里,外面是桑丝缎料,摸上去光滑如雪,只在披风下摆一圈细细地绣了一圈凌波纹的朱色滚边,内里细细一层绒,也不知是什么制成,摸上去又轻又软,最引人注目的,是沿肩一圈又软又滑的雪狐毛,品相极佳,丁点不见杂色,实在是貌美得紧。
小八帮抹着雪肤膏又道:“这是杨郎君一大早差人送来的,送来那大兄弟还说,侯爷为了这雪狐毛,可是亲去城外二十里的厽山上呆了有小两日,才得来这么件大麾。”显然是身边人自作主张要为威武侯表忠心了。
苏令蛮嘴角翘了翘,眼里的笑都掩不住,穿戴好今日赴宴要穿的袄裙,手已经摸上了大麾,爱不释手道:“他便爱作弄这些东西。”嘴里说着怨,心里却是受用无穷。
眼见自家二娘子这刚硬身板都快被主公那一套又一套的手段揉成了绕指柔,绿萝才扶着她坐下,“二娘子今日便梳个垂髻?”
垂髻要比双垂髻成熟些,苏令蛮今日为赴宴,也特特选了件压得住的颜色,暗绯色蔷薇纹立领上袄,深青色八福罗裙,垂髻斜插一支点翠金丝牡丹流苏步摇,碧玉坠子,偏她肤白,便这般随随便便地一穿,竟也是貌美惊人。
绿萝没敢给她上脂粉,这般已是丽色夺人,若……幸好是主公要娶了,换成一般的人家,这般的容色,可是祸家之源。
见外面时辰差不多,苏令蛮穿上羊皮小靴,又披上威武侯特特送来的大麾,便领着绿萝与小八匆匆去了庆和苑,此次鄂国公府去的女眷不算多,老夫人、蓼氏,并苏令蛮、苏玉瑶和苏佩岚三人,三夫人也想去,奈何三老爷官位只得四品,只得怏怏作罢。
两辆马车“得律得律”地驶出鄂国公府,苏老爷与苏文湛在马车后领着家丁护卫,正巧遇上隔壁罗侍郎家,便干脆两路并成一路,一路往宫城方向而去。
长安城的街道宽阔笔直,排水做得好,奈何架不住大雪纷扬,便扫大街的够勤快,路面也还是积了厚厚一层雪,被来来去去的车辙压过,成了冷硬的冰坨子。是以,马车行进得并不快,到得宫前,递过牌子,入宴之时,人已经到了大半。
宴席摆在御林苑,皇家的宴席自然与别个不同,正中一张最华美的长几,其下两排绵延开去的一张张小几,几上美酒、果品、菜食若干,依品阶而下,各府身居要职的郎君们已经率先入座,一几一人,丝毫不乱。
女眷们则在另一个厅,由皇后跟前得脸的女官们迎进来,再分而落座。
庆国公夫人一眼便瞧见了进厅门那一行人,眼见蓼氏那张马脸春风得意,她便恨得咬牙切齿,往年庆国公府不说最核心那一拨,却总还是受人看中的,今年却被安排到了角落,人人见了都能戏说上两句,她便忍不住恨上了蓼氏这始作俑者。
奈何鄂国公府势起,竟是直接被安排到了靠前的那一拨里,紧邻着几个有名望的,庆国公夫人没忍住“啐”了一口,心道,待过了今日……看你还得意到几时?恶狠狠的眼神让旁边人无意瞧见,心中发冷,忙侧过身去了。
苏令蛮与蓼氏一人一边搀着老夫人往里走,路上遇见熟识的不免停下寒暄几句,众人便见一小娘子雪堆玉塑似的被团在一团毛绒绒的雪狐毛里,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不免多瞥了几眼,心道过两日也得找人去做这么件大麾去,竟一时造成了长安城里雪狐毛皮脱销的境况。
苏令蛮见着了谢七娘、段艿几个书院还算交好的小娘子,也见到了笑盈盈的王文窈、气鼓鼓的卢晓景,均好脾气地点头招呼,最前排的自然是皇后后妃等人的座位,连着公主、郡主、宰辅家眷、右相家眷一路怕排下去,大部分人都对这新鲜出炉的威武侯府人感到好奇,总忍不住将视线落到其身上。
皇家的宴席,也不过吃吃喝,逃脱不去这些窠臼。
皇后、后妃们与众人见过便吩咐开席,苏令蛮小心,先时出门拿糕点垫了饥,只吃了些一看便不会有问题的菜食,尤其酒水,都是略沾沾唇便不碰。孰料这一幕竟是被一直暗中留意她的卢晓景瞧见了:
“苏二娘子莫不是嫌宫内的东西不好吃,竟这般不捧场?”
卢夫人暗中拧了她一把,朝蓼氏这讪讪地笑笑,两方只隔了两个长几,还是面对面的,“对不住,阿镜年纪小,尚不懂事,望苏夫人见谅。”
老夫人冷哼了声,她辈分大,旁人无论如何看待都需敬着,撩起眼皮看了看,“卢夫人,孩子小,更要好好教。”
在场的夫人娘子哪里不晓得其中猫腻?
宫宴上,不论再好吃的吃食,谁都吃得战战兢兢,如苏令蛮这般酒水沾沾唇便罢的也不在少数,卢晓景这般说话,从前还能说是天真烂漫,可在此时便显得格外不懂规矩了。皇后若有所思地往下看了一眼,眼见着那貌美惊人的苏二娘子,笑不到眼底,放下着道:
“听闻苏二娘子一舞动长安,今日日子难得,不如也上场舞一曲?”
时人确实有尚舞之俗,办宴兴起时,主家与宾客同舞亦是常事,可让一个未出阁的闺女来单独出来献舞,那意味……就不大一样了。
看起来——
皇后对这未来的堂弟媳妇,不大满意。
杨夫人默默看着,低下头又吃了一着的米果子。
第172章 太平舞
众人不由都纷纷看向未来的威武侯夫人, 打算看她如何应对。
照苏令蛮从前的脾气, 自然是忍也不会忍直接便怼回去,可再莽撞的孩子亏吃多了也晓得迂回这个道理——苏令蛮偏不。她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烟灰, 落落大方地站起施了一礼, 明媚双眸微弯, 半怨半嗔道:
“皇后这话委实是抬举阿蛮,阿蛮舞艺粗浅,实在当不得这名头。不过阿蛮曾听闻皇后当年在闺中一管洞箫亦是一绝, 若阿蛮要舞, 可能请皇后吹奏一曲,好让我等俗人听听这仙乐?”
苏玉瑶在座下听得忍不住想鼓掌, 这一番话,撒娇卖痴, 软硬兼施, 偏还让人挑不出理来。
寻常人对上皇后,首先便要先气弱上分,偏阿蛮姐姐天不怕地不怕的, 让人吃了这么个闷亏。
若皇后还要做这母仪天下的模样,便势必不能拒了, 否则,便是不给未来的威武侯夫人面子——毕竟,她金口一开便要人跟低贱的伶人似的献舞,自己若不肯应下这伴奏的差事,便是故意贬低对方, 反失了国母气度;若肯了,那这事便圆圆满满地过去了,权当是未来的妯娌风雅乐事一番。
皇后沉默地看着殿中,小娘子白馥馥嫩生生俏立在那,老气横秋的颜色偏穿出了独特风情,她不由想起难得几回敦伦之时,能听到圣人恍惚间脱口而出的话:阿蛮,阿蛮……
拳头攥得死紧,原先想为难的心思不由便淡了下来,这又与他人何干?这般颜色,便她见了也忍不住多看上两眼,男子被路边的野花吸引住目光,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
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阿娇,去拿洞箫来。”
司官拿来洞箫,皇后送佛送到西,“苏二娘子,欲何曲?”
“既是庆丰年,便来一曲太平调。
在衅阶之时,王二娘亦跳过这曲,曲调活泼快乐,由洞箫吹来,更添柔缓,苏令蛮仍着了晨间那套稍显老气的袄裙,可舞动时,那暗色的八幅罗裙隐泛流光,仿佛蕴有盛世丰年、繁花似锦,急时如雨打清波,漕漕落如雨;缓时似春风过境,徐徐乃生发。
若王文窈跳的,是人间喜乐,那这喜,便只浮于表面,忽忽便被风吹去;而苏令蛮的太平调,却让人油然而喜,一眼看去,心随着手展处而喜、腰旋处而乐,裙落处而笑开,一举手一投足,都蕴入了太平至乐、人间至欢。
这是卓绝的天赋,不论从悟性、还是从身体的柔韧度。
在座妇人不论自身如何,可都是浸淫惯了这高端的宴席,眼光自不必说,许多舞姬可是打小练到大,却也没这水平,不论柔韧度,还是悟性,都差得老远。苏令蛮这舞,仿佛是跳在人心尖上般,牵人神魂。
卢晓景怅然若失,她……多有不及矣。
洞箫声声,惊动了御林苑。
“去问问皇后,怎将这闺中的手艺给捡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