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相触,谢珩迅速挪开。
伽罗微讶,细想乐安公主所指,陡然明白,心中震惊之极。
谢珩却已冷着脸道:“战青,送她回去。”旋即扯起乐安公主,大步往外走,“随我入宫,我跟父皇解释。”
乐安公主极不情愿,却挣不脱谢珩的力道,满声抱怨的走了。
……
伽罗呆站在原地。
当年佛寺湖中救下她性命的,竟然是谢珩?
她满心震惊,眼睁睁看着成群的宫婢嬷嬷远去,谢珩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
“傅姑娘,请吧。”战青在旁提醒。
伽罗仿若未闻,木偶般立在那里,错愕又疑惑,震惊又欣喜。
她还清晰记得云中城外河畔的情形,谢珩说她的恩公死了。哪怕后来改口,也只是安慰般牵强。她一直以为他说的是实话,一度以为恩公当真已不在人事,可是——
救她的竟然是谢珩?
他为何撒谎?
倘若真的是他救她,即便在淮南时不记得她,看到那玉佩之后,总该认出了吧?前往北地的途中玉佩丢失,被陈光带人寻回,她提过佛寺被救的事情,他也曾拿着玉佩,详细盘问。彼时,他是否已想起旧事?
那玉佩本该是他的东西,可他却不动声色的归还。
那天清晨的舟中,他对着玉佩沉思,却又不肯说实情,骗她说恩公已死。
乃至方才乐安公主点破时,他也迅速挪开目光。
他究竟什么意思?
*
伽罗回到南熏殿,寻了本书随意翻着,却总是心不在焉。
直至戌时将至,终于没了端坐翻书的耐心,出门问岚姑,“殿下还没回来?”
岚姑摇头。她并不知道甬道上的事,见伽罗回来就心神不宁,颇为担忧,“姑娘莫急,待会若还没消息,我就设法去寻杜大人。他能出入东宫,又待姑娘好,咱们找他帮忙。”
“没什么烦难的事,岚姑别担心。”伽罗勉强扯出个笑容,握着岚姑的手回到屋中,简略解释道:“是有件要紧的事,想找太子问明白。他此刻应该快回了——”她下意识的往外张望,宫灯映照的庭院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遂道:“我去昭文殿看看。岚姑帮我备热水吧,我早些回来。”
岚姑应了,寻了披帛搭在伽罗肩上,送她至门口。
此时虽已入夏,夜间还残存些许凉意,初至院外,披帛挡风正宜。
伽罗急于求证,走得极快,到得昭文殿外,里头灯火虽明,却显然没有谢珩的踪影。她背上走出了汗,就连脸上也热得红扑扑,被夜风一吹,忽冷忽热。
殿外侍卫认得伽罗,请她往偏厅稍坐。
伽罗哪里坐得住?两杯茶喝下去,心里还是静不下来,不自觉走至窗边望外。
夜色愈深,风过处,殿前槐叶哗哗作响。沙沙叶声里忽然夹杂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伽罗此时耳力敏锐异常,当即留神,听得脚步渐近,心跳不自觉又快起来,才走至厅门,就见拐角处人影匆匆,谢珩神色冷肃,快步走来。
他似察觉不同,目光四顾,迅速落在厅门口的伽罗身上。
脚步稍微一顿,谢珩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行至殿前,才叫伽罗免礼,道:“何事?”
“有件事想请殿下解惑,在此等了多时。深夜叨扰,还请殿下勿怪。”伽罗道。
“哦。”谢珩解下披风,随手丢给侍卫,“进来。”
伽罗随他进屋,待侍卫阖上屋门,便深吸口气,想要说得委婉些,脱口而出的却还是求证的话,“今日公主说殿下曾在佛寺救过我,此事当真?”
谢珩已行至案边,背对着她,随手翻阅新送来的文书,并未回答。
伽罗上前两步,道:“殿下?”
“是又如何?”谢珩转过身来,神情是惯常的冷清,“当日顺手而为,不必放在心上。”
伽罗仰头瞧着他,满室烛光映照,他魁伟的身姿倚案而立,神情冷淡,却让人觉得刻意。他看往别处避开目光,有些别扭似的。自相识以来,他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极力回避,仿佛难为情,与他一贯的霸道强势孑然不同。
她牢牢盯着他,目光分毫不动。
佛寺后的湖水中,少年动若惊鸿,锦衣玉冠,却带着神情可怖的昆仑奴面具。那副面具在伽罗看来,半点都不可怖,甚至显得可爱——仿佛他的主人还是个童心未泯的顽童,会拿它逗家中幼妹,会拿它吓唬邻家少女。
伽罗无数遍想象过面具后的面容,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谢珩。
沉默隐忍的谢珩,凌厉冷肃的谢珩,威仪端贵的谢珩。
昔日顽皮矫健的少年与今日的东宫太子重叠,伽罗好半天才收回目光,旋即跪地,庄重行礼,“当日救命之恩,伽罗时刻未忘。不管往昔还是今日,殿下都对我恩重如山——”她抬头,看到谢珩拿眼角觑着她,遂盈盈而笑,“往后但凡殿下有命,伽罗必定竭力报答!”
从他答应营救父亲开始,感激报答的话似乎已说了许多遍,不知何时才能报答完。
伽罗自顾自的笑了笑——从前对谢珩心怀敬畏,总觉得他威仪不可亲近,仿佛稍有不悦就会变脸,阴沉着脸拿钢针往她指缝招呼。所以即便数回求情,都是小心翼翼。
而今却觉得他面目和善了许多。
她终于得见恩人面目,一桩心事了却,欢喜而感激。
谢珩将她觑了半天,见她只是傻笑,全然少女娇憨之态,冷清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旋即淡声道:“我救你,又不是为求报答。起身。”
——何况,你也曾帮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