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殿下都说了?”
“说了,他才会突然——”谢珩胸膛起伏,强压住对端拱帝的愤怒。从方才端拱帝陡然转变的态度,谢珩便能猜得出来,端拱帝拿他没办法,便从伽罗身上下手——这招本该用在敌人身上的釜底抽薪,用在亲生儿子身上,还是对着病中毫无反抗能力的伽罗,焉能不叫人生气?
谢珩缓了口气,才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父皇竟然会向你出手。伽罗,是我处置欠妥,回头自会同父皇说清。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伽罗却已不在乎会不会有第二次。
“他没拿我怎样,殿下不必生气。但我确实累了,殿下让岚姑进来吧,我想歇息。”
她说着,转身就想进屋,是疏离抗拒的姿态。
谢珩没吭声,忽然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径直抱入屋中,放在榻上。床榻不算太大,靠枕锦被皆在旁边摆得整整齐齐,谢珩将伽罗困在臂弯,一手扯过软枕叫她靠着,一手撕来锦被,手臂微扬,带着力道,铺平锦被。
旋即,跨步过去倒了温水,递到伽罗跟前。
这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迅捷无比。
伽罗方才跪地行礼,又紧绷身子应付端拱帝,疲累之下头脑略微昏沉,直至谢珩的水杯递到唇边,才算反应过来。
她偏过头去,不看谢珩,也不接水杯。
“我说过,心有所属,无意于殿下。皇上深恨傅家和高家,绝不可能坐视殿下对仇家之女有意,所以殿下不必再自寻烦恼,徒增父子罅隙。”伽罗望着床榻里侧细密的檀木纹,像是能闻到佛堂内的袅袅檀香,声音愈淡漠,“殿下书房里那枚风筝,跟昭文殿格格不入,跟这座东宫也不相称。回去丢了吧。”
丢了?丢了她精心绘出的礼物吗?
谢珩咬牙,手掌握着伽罗肩膀,迫她看向自己。
“对我无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
伽罗直直盯着他,“嗯。”
他才不信!那晚在京郊山中,她说她心有所属,他几乎信了,甚至想过,该如何消除她对那人最后的留恋,死心塌地的投到他怀中。至此时才算是明白,她不是心有所属,而是心有顾虑——今日父皇的态度和作为,恐怕早就在她意料中,所以才会顾虑退缩,断然拒绝。
还真是出人意料的聪慧灵透,想得比他还长远!
谢珩的目光像是要吃人,几乎要将伽罗洞穿。
榻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伽罗的手死死揪着锦被,咬牙道:“我确实,无意于……唔!”
短促的低呼自唇齿间溢出,谢珩俯身如电,猛然封住她的双唇。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竭尽全力筑起的壁垒,被他瞬间掀塌,灰飞烟灭。
伽罗挣扎,却逃不开他的桎梏。
谢珩记着她还是病体,并未肆意攫取,但半点也不容她逃脱,双臂左右箍着,俯身将她压在靠枕上,双目怒睁,直视伽罗。
伽罗也瞪着眼睛,对着谢珩凶神恶煞的目光。
像是有烈火袭入,将胸腔内结起的寒冰寸寸烧得融化,逼她步步退缩。原本刻意冷漠的眼神,渐渐战败,变得和软,于水火攻守中煎熬、退缩。
谢珩突然轻轻咬了咬她的唇,带着强自压制的怒气,带着歉疚的温柔。
“傅伽罗——”他终于退开些许,困着伽罗,笃定宣布,“你也喜欢我,别否认!”
伽罗颓然靠在软枕,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抽干了,连脑海中都觉得混沌。
端拱帝说,胆敢添乱,必叫傅、高两府陪葬。
谢珩却说,你喜欢我,不能否认。
是啊,她是喜欢他,但那又能如何?
伽罗微微喘气,从旁边的高脚桌上取了方才倒的温水喝下,声音低哑,“也许我有点喜欢殿下。但那是从前。往后——我会认清形势,管好这颗心。也请殿下认清情势,别再逼我。”
“认清形势?什么形势?”谢珩凑得更近,方才的怒气和压迫收敛,却依旧将她困在怀里,“傅伽罗,你听着。我这辈子从没喜欢过别人,既然喜欢你,再难我都不会放弃。父皇那里我会摆平,想娶妻的是我,不是他!”
伽罗没回答。
谢珩当然有底气这样说。他是皇帝膝下的独子,哪怕犯再重的错,再怎么触怒端拱帝,也不过是落几句责骂,受一场责罚,不会再有旁的半点影响——至少谢英娥会安然无恙,他的父亲更不可能受牵连。
可她却不同。
高家的人虽对谢珩父子无礼,却待她很好。傅家纵然于她没有半点亲情,毕竟有一丝血脉牵系。伽罗纵然对傅家生疏,也未必能报答高家什么,却绝不想牵连他们受苦。
更何况,她还有父亲,还有外祖母,哪怕外祖父在西胡位高权重,但在绵延千里的大夏国土,在这座帝京城中,端拱帝依旧能轻易断人生死。
她没有资格冒险。
但这些话,显然不能同谢珩说。
——即便谢珩知道端拱帝的手腕,却也不会将亲生父亲想得太坏,更不可能为了她,跟端拱帝彻底闹翻。毕竟那位是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是手握天下的帝王。
伽罗瞧着谢珩,心绪起伏之下,脸上浮起些病态的嫣红。
她捂着胸口,忽然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娇弱无力的,落入谢珩心间。谢珩忙起身去倒水,伽罗却没接——
“今日确实累了,殿下,能否让岚姑进来?”
语气中早没了方才的冷漠对峙,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这般情形,谢珩不好再耽误她病体,沉默点头。
伽罗也不再跟他死磕,闭上眼睛,偏过头去,“殿下请回吧,我睡会儿。”
“我去召侍医。”谢珩没再耽搁,大步出了南熏殿,叫岚姑进去伺候,让杜鸿嘉将人带回。临行前,又吩咐道:“往后即便父皇驾临,也不必掩饰,伽罗是我的客人,礼遇优厚,不怕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