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镜中,我亦看到自己的黑眼圈甚是吓人,随意在脸上扑些脂粉,“你去把从前在吴氏身边服侍的人找来。”
这一声,哑如弦断不忍闻。
这一夜,不知如何过来的,只觉得经历了一场伤肝断肠的劫难。
“吴氏?”迢儿又是疑惑又是担忧,怯怯地看着我,“小姐你别吓我,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我们、我们今天不是去见皇上吗?”
我静静看着她,“先去找人。”
迢儿被我镇住,不敢再问,领命去了。
足足过了多半日,迢儿回来,神情已与去时大不相同。
“吴氏死后,近身侍候的人都被遣去了辛者库。我一一去打听,不想这些人没到两日染病的染病、投井的投井,竟死了个七七八八。”
迢儿一口气说出自己的发现,有些神地看着我,也明白了此事蹊跷。
我却没有反应,只问:“一个旧人都没剩?”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曾在冠阑轩管事的姑姑,她被派去做了浣衣工女,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茶盖在手心扣出红印,我松开手,目光呆直地盯着地面,“让她进来。”
这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比起宫里衣着体面的掌事,她穿着一身洗得辨不出颜色的粗葛小袄,脸上皱纹深刻,手上的皮肉更是粗糙如槁,看上去格外寒瑟。
我心里不忍,轻声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女人略抬起脸:“不知皇后娘娘召奴婢来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
“奴婢叶真。”
我将长匣示于她:“叶姑姑,你可识得这个?”
叶真抬头,只一眼,霍然变色:“这是小主的东西!”
“你果然认得。”我垂下眼,“我想知道关于吴氏的事。你既然认得她的遗物,自是常年在旁侍候的,便一一说来。”
叶真面现犹疑之色:“回娘娘,吴氏小主已……故去多年,宫中记得她的人也不多了,不知娘娘为何突然问起小主的事?”
“因为你还记得。总有人还记得。”
听见我的话,叶真似有触动,轻轻吸一下鼻子,嗫声道:“……奴婢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手指向旁一点,“便从这个匣子说起吧。”
叶真想了想,未开口,先伏身叩了一个头。
“自从吴小主去后,奴婢一直将小主的一样遗物留在身边。娘娘若恕奴婢冲撞之罪,奴婢斗胆将此物拿来请娘娘过目,然后,娘娘想知道什么,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我应允,让迢儿随叶真去取东西。端了茶盏,发觉茶已凉透。
指尖比茶还凉,心口比手还凉。
秋水赶忙过来续上热水,口中懊恼:“奴婢疏忽了!”
“天冷事多,怨不得你。”我吐出一口气,漫然望向殿门之外。
院中的那株美人蕉已经败了,可是司徒鄞说“你殿外的美人蕉远远看去,真红得像火”之时的眉眼漾动,却清晰如昨。
进宫两年发生的事不断在眼前重现,有些事虽已记不真切,但关于他的桩桩件件,都无比清晰。
“娘娘最近总是恍恍惚惚的,到底是怎样呢?”
秋水眉头深蹙地望着我,我怔怔一笑:“秋水,宫里恐怕要变天了。”
叶真再来时,手中多了一轴画卷。我只看一眼,便知它原来应在何处。
将所有人都遣出去,只留叶真,命她展开画轴。
随着纸声沙沙,一个曲眉丰颊的曼妙女子跃然纸上。
即使阴霾压城,见此丹青妙笔,我仍是由不得眼中一亮,“这就是吴氏?”
“是。”叶真盯着画上人,眼圈泛红。
我伸出手,却不敢惊扰那纤薄纸上怡然静立的佳人。
应绿妖媚、如素淡雅、阮氏秀婉,而这吴氏又不相同,单从画上看来,便是颦笑惊顾的倾城之貌,更别说活色生香时当是何等风姿。
我细细看她发丝入墨,轻帔柔襟,问道:“听闻吴氏善画,此画笔笔俊逸,极尽传神,想是你家小主自描了?”
“回娘娘,这幅画是皇上亲手为小主画的。”
我一怔,胸口有什么炸裂开来。再看画中女子的笑容,更加明媚倾城。
果然,我不了解他的事情还有许多。
若非心中有情致,眼中如何有这等风情?若非眼中有风情,笔下如何有这般神/韵?
牧舟啊……
我重新坐定,闭上眼睛:“跟我说说你家小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