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景休年逾不惑,终年爱穿月白色的儒衫,终日平和的脸上没有一道皱纹。这一日他依旧一身月白,在西湖旁边的飞仙楼当窗而坐,衬得整面湖水都清凉爽快。
就在这位名头极响的人物放下酒杯,准备享受飞仙楼闻名遐迩的西湖醋鱼时,一个长着桃花眼的少年撞了进来,说要跟他争一争“盗圣”的名号。
杜景休看了看少年,只聊家常似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找到人并不难,毕竟盛名难避。但这样一位一身清雅,满脸与世无争的大叔,还是和小楚的想象差了很远。
而且这样鼎盛有名的人物不是应该酷酷地说上一句:先不要说话,让我吃完这条鱼——如此才更符合身份么?
杜景休平淡地看着他,还在等答案。
不知为何,小楚觉得自己的气势已先泄了一半,为了不泄掉另一半,只好闷闷作答:“我叫楚三派,学了点本事,想跟大叔你比比,搏个声名。”
“好啊。”说完杜景休扔掉筷子,当窗翻了出去。
小楚傻眼,一刹之后掌心点桌,也跟着飞了出去。
时值六月,湖面上田田莲叶,翠碧接天,杜景休如一点白鹭在荷叶间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小楚目不错睛极力跟随,心中惊于对方的轻功之高。
湖光碧色在远离他,人迹声喧也在远离他,当他觉得气力将近时,迎面看见杜景休立在前面一颗柳树下等他。
杜景休端的是玉树临风,小楚却叫汗濡湿了后背,他咬牙望着这位气息平和的大叔,一丝火气也生不出来。
杜景天等他气息匀了,微笑道:“轻功不错。既是要比,就按前人的规矩,翻跟头吧,一炷香内,翻得多的为胜。”
“什么?”小楚一时反应不及。
杜景休轻轻折下一枝柳条,几乎是瞬间在地上扫出了两个浑圆的圈儿,而后看一眼,满意地扔掉柳枝:“你翻得比我多,我就把盗圣的名头让给你。很公平吧?”
这一手“双庸探柳”是十分高深的玄门功夫,可惜当时的楚三派眼力不够,并没留意。但他毕竟不傻,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点什么阴谋诡诈,可左右琢磨,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杜景休耐心很足,负手安静地等着。
“大叔……”小楚还是忍不住把疑惑问出口:“这不会太儿戏吗?”
杜景休耸耸肩膀:“我不喜欢太麻烦的事,又不好以大欺小,就比翻跟头。”
小楚深吸一口气,“好,翻就翻!”
“然后呢然后呢,谁赢了?”面馆中的少年听得入了迷,急不可耐地询问。
楚三派呵了一口气,“你觉得呢?”
女孩接口道:“既然先生如今是‘盗圣’,自然是……”
未等说完,楚三派轻轻摇头。
“……输了?”少年面上有一分不知掩饰的失落。
楚三派望着那碗成坨的面,忽然问:“你还吃不吃?”
好奇心完全淹没了少年的食欲,他草草地晃了晃脑袋,催促他快讲。
楚三派却像故意卖关子,拿起筷子在碗里拌了拌,挑起一筷头儿送进嘴里。
(三)
翻跟头的动作算不得优雅,何况是前后两任盗圣一齐在柳树下翻跟头,那场面绝对可在江湖名人逸事中大书一笔。
但当事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风过香尽,两条人影大喇喇地躺在各自的圆圈里,胸口都在快速起伏。
“五百三十一。”
两人同时报出数字,声音吻合得出乎意料。
静默。不长不短的静默后,小楚笑起来,由衷赞道:“大叔你……蛮行的嘛。”
这翻跟头没什么技术含量,也不需内力深厚,比的只是体力和耐力。都说拳怕少壮,论轻功楚三派自认不如,但若比赛翻跟头,他一心以为自己胜机更大。
杜景休也笑:“所以说我可能还不算老。”
“大叔当然不老。”少年说得真心实意。顿了顿,又不甚认真地问:“平手,怎么办?”
西斜的阳光透过柳叶洒下来,杜景休歪过头,看着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思索一番后开口:“我明天要去广寒楼取一样东西,之后离开杭州,再找我就难了。你若还想比,明晚就约在那里,如何?”
楚三派一下子坐起来,“广寒楼?涧苍阁的那个广寒楼?那个江南第一楼?”
杜景休淡淡道:“正是了。”
涧苍阁的名头大得很,大到你在外面随便进家酒楼,兑张银票,都可能是照顾了涧苍阁的生意。阁主席客尘在黑白两道人望颇大,一手池影剑出神入化,便是昔日江东第一剑客殷意鼎盛之时,亦不相伯仲。而他一手创下的广寒楼,即专司珠宝奇玩生意。
杜景休既说去“取”东西,那意思便很明确了。只是自打席客尘立阁之日起,还没人敢打广寒楼的歪脑筋,先不论大家是否有那份信心能敌过守楼的竹枝三怪,便真是得了手逃了出去,从此以后也难在江湖上混下去。
楚三派不是想不出涧苍阁发动遍布武林的势力,满世界追杀一人的场面,但他天生的无法无天,凡事从不考虑利害得失,只凭一腔意气。再者说,事儿是他挑起来的,怎么说也不能先认怂吧。
思及此处,少年似乎找回了先前的半口气,豪迈地问:“大叔你说,怎么比?”
“以明晚戌时为始,子时为止,谁先拿到‘剪秋纱’,就算谁赢。”
“剪秋纱?”楚三派又吃了一惊,眼里放出贼光:“就是那‘昼有兰芷之香,夜有明烛之光,佩为驻颜之术,服为祛邪之方’的剪秋纱?”
“不错。”未等少年细想,杜景休接着又道:“不过事先说好,你若栽了,我可不救;你若赢了,盗圣之名归你——但东西得归我。”
楚三派笑出声来:“大叔你这凑四合六的买卖做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