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辛渔来京都,十有八~九是不会在家住的,杨萱想把这些银子送给三舅舅,两个人省着点花用,用上三五年不成问题。
打算好,杨萱稍微安下心,铺开一张裁好的宣纸,准备替三舅舅抄卷《金刚经》以保佑他不被邪祟入侵。
而此时杨修文已经起了身,正与辛氏一道吃早饭。
辛氏便提起杨萱,“……最近懂事许多,你不在家的时候,就指望她跟阿芷陪我解闷。刚才也说,要写信给三舅舅,让他住进咱家。我也是这个想法,不如让三弟进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杨修文叹一声,“三弟真是太令人失望了,当时扬州有头有脸的文士都在场,知府老爷也派了门客过去观礼,还有秦铭。他路经海陵,特特赶了去。真是颜面尽失啊……你写信吧,他要是想来就过来,给他寻处安身之地。”
秦铭也曾在白鹤书院就读,跟杨修文和辛氏都认识。
辛氏便问:“秦铭去海陵干什么?”
杨修文道:“他近日得了盐运使的差事,正视察淮南盐场。具体的,我不便多问。”
盐务向来是朝中之重,盐运使又是个肥差,杨修文避嫌也是应该。
辛氏点点头,忽地想起一事,迟疑着问:“秦铭是不是跟随了靖王?”
启泰帝年事已高,精神不济,今年开春将六部交给了几位皇子掌管。太子负责吏部与兵部,而靖王负责的就是户部。
若非自己人,靖王怎会允许秦铭掌管油水这么足的差事?
杨修文未答,却也没有否认。
不否认就是默认了。
辛氏心里有数,低声道:“中元节时,阿萱曾问起太子,她说太子虽暴戾,但当今圣上相信他,愿意将江山交给他,咱们身为臣民,也只能顺服。我听着也有几分道理,太子已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倘或更改,于黎民百姓而言未必是好事。”
杨修文摇头,“瑶瑶,这事儿势在必行。当年岳父在世时,跟靖王有过协议,岳父合书院之力助靖王登基,靖王则应诺以后立白鹤书院为江南第一书院。这次,大哥还告诉我一件隐秘之事……”四下张望番,声音压得更低,“当时岳父并没有答应,可他送靖王出门正好遇到高旻寺的高僧法证大师,法证大师说靖王头顶有紫气闪现。”
紫气东来是祥瑞之兆。
辛氏默然,随即又道:“但圣意已决,而且张皇后故去已有十年,中宫始终空虚,可见圣上对张皇后仍未忘情,又岂肯轻易废黜太子。我倒是觉得,不管是太子即位或者靖王,只要能恪守本心为民请言,已经不辜负父亲当年的教导了。”
“话不能这么说,白鹤书院现有弟子不过八十余人,而南麓书院每年弟子逾二百之数,难道瑶瑶不希望看到白鹤书院超过南麓书院,成为江南书院之首,将岳父的心血发扬光大?”
杨修文放下手中碗筷,起身拍拍辛氏胳膊,“瑶瑶安心养胎,这事交给我,后天面圣,我打算讲《大学》。”
“师兄,”辛氏随之起身,“为人君止于仁,可为人臣也要止于敬啊。”
杨修文顿一顿,“瑶瑶,朝政之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第16章
再过数日,大雪沸沸扬扬地飘落下来,一夜之间,将亭台楼阁妆点得一片银白。
便在这冰天雪地里,隆福寺的腊梅冒着严寒绽出满树娇嫩的黄花,傲首挺立在枝头。
夏怀宁寻只陶土罐子,一大早跑到隆福寺,跟小沙弥左缠右磨,终于讨得数枝半开的腊梅,踏着满地积雪去了杨家。
杨家也种了两株梅,不过是红梅,要到正月里才能开花。
这种天气,能看到含苞初放的鲜花,再赏心悦目不过。
杨桐大喜过望,仔细打量番遒劲的梅枝,俯身嗅了嗅,笑道:“这两枝开得好的给父亲插瓶里,这两枝还没开的送到母亲屋里。”
说着找出一对定窑的细颈广口梅瓶,灌少许水将梅枝分别插上了。
杨修文不在家,两人将梅瓶交给松枝后,径自去内院。
刚走到正房院门口,正见杨芷姐妹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杨萱穿件镶了兔毛的嫩粉色夹袄,外面披着连帽大红羽缎斗篷,帽沿上也镶着兔毛。辛氏怕她冷,将帽子系得紧,那张莹润如玉的小脸被雪白的兔毛笼着,如雪后晴空般明净清澈。
而眸底笑意未散,娇俏动人。
夏怀宁看得双眼发直。
这才是杨萱该有的样子,穿着鲜亮的衣裳,过着悠闲的生活,被家人娇着宠着,而不是前世那样,一年四季都穿得灰突突的,像是老气横秋的妇人。
以后他也会小心地呵护她,让她每天都笑意盈盈。
想到那个美好的将来,夏怀宁满腹都是柔情,急急地招呼声,“师妹。”
杨萱没吭声。
杨芷笑着福一福,“大哥,师兄……这腊梅真漂亮,从哪里得来的?”
杨桐笑道:“怀宁从隆福寺求的,送给母亲插瓶。”
杨萱听闻,目光不由落在夏怀宁手里捧着的腊梅上。
不得不说,他折的梅枝还真不错,梅花繁而不密,错落有致地缀在枝桠上。大多数含苞待放,而枝桠顶端却有三朵是全然绽开了的。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嫩黄的梅花瓣像是上好的蜜蜡,晶莹透亮。尤其是,花心里许是藏着雪,这会儿已经融化成水,颤巍巍地挂在花瓣上,更显柔嫩。
没想到,年少时的夏怀宁还有这份雅兴。
跟她印象里粗鲁无知的他大相径庭。
短短几年功夫,他为什么会变化那么大?
杨萱诧异不已,审视般看向夏怀宁,不期然正对上他直视过来的视线。眸光中充满了热切与期待,还有隐隐的欢喜。
杨萱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