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下了雨,及至天亮,天已经放了晴。
玉兰树的枝叶被雨水冲刷过,青翠碧绿,空气中飘荡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文竹拿块抹布抆拭着石桌上残留的雨水,笑道:“看样儿又是个大热天,秋天是下一场雨冷一层,这会儿是下一场雨就热一层。等中午头儿,把夏天衫子拿出来,该晾的晾,该熨的熨。姑娘身上的袄子怕是穿不住,待会儿换下来洗洗,等入了秋再穿。”
昨儿阴天,杨萱穿了件青碧色缎面袄子,才穿了一天,不值当洗,今天就接着穿了。
没想到却是个大太阳天。
杨萱笑着应声好,回屋换了件嫩粉色杭绸袄子,又研好一池墨,开始抄经。
正抄得入神,忽听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绿绣惨白着脸跑进来,声音因紧张而变得尖利,“姑娘,姑娘,有官兵来了,太太让姑娘躲躲。”
“啊!”杨萱惊呼声,手中的笔啪一下落在纸上,“官兵在哪儿?”
“刚在外院,说不定很快就进来了。”绿绣匆忙说完,又提着裙子往回跑,“我去回太太。”
杨萱下意识地追出去,被文竹拦着了,“姑娘,先找地方躲起来。”
杨萱心“怦怦”跳得厉害。
纵然她早就想到会有这天,可事到临头仍是吓得手忙脚乱。
定定神,进屋找到先前用包袱裹好的匣子,没头苍蝇般转了几圈,掉头往柴房里跑。
柴堆后面那个供黑猫出入的洞口还在,只是洞口太小,根本容不得人出入。
文竹飞快地去厨房找来铲子,用力往下挖。
好在刚下过雨,地面还算松软,不大会儿便挖出尺许见方。
而院子里,已经传来纷杂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丫鬟婆子惊慌的喊叫。
文竹低声道:“差不多了,姑娘快走。”
杨萱顾不得多说,将头伸出去,可肩膀却卡在洞口处,文竹使力推了两把,终于将她推了出去。
杨萱正待回头拉文竹,却见文竹已将适才挖出的泥填回洞里。
接着,又听到柴堆倒塌的声音。
定然是文竹推倒了柴火,来掩盖那处洞口。
杨萱咬咬唇,从连翘丛里走出去,拍拍身上泥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胡同口走出去。
前面的槐花胡同已经围满了人,都是挤在那里看热闹的。
杨萱不敢靠前,匆匆扫一眼,大步往南走去,直走过两条胡同,才松口气,辨认一下方向,掉头往西江米巷那边走。
她要去找三舅舅。
三舅舅最聪明,或许能想出法子。
前几次,杨萱都是坐马车去的水井胡同,感觉一眨眼就到了,没想到走起来却这么漫长,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尤其临近正午,太阳炽热难挡,恨不能把地面都烤化了。
杨萱挪着步子一步步往前走,眼看就要走到水井胡同,冷不防瞧见前面路口拐过来几个身穿罩甲的锦衣卫。
其中便有先前见过的王胖子。
杨萱骤然停步。
她不能去找三舅舅。
三舅舅就在王胖子隔壁,她去了,定然瞒不住王胖子。
谁知道王胖子会不会告密?
再者,万一三舅舅也被大舅舅牵连呢,她岂不是才逃离虎穴又跳进狼窝?
既不能找三舅舅,也不能去找大舅母。
而她又不知春杏的落脚之处。
偌大的京都,她该何去何从?
杨萱坐在墙根处,抱着棉布包裹,哀哀地哭了。
只哭了片刻,她便站起身。
找春杏没有用,春杏能护得她今夜,护不住她一辈子,更谈不上想法救杨修文与辛氏。
她要去找萧砺,萧砺应允过救她。
杨萱打起精神继续走,经过包子铺本打算买只包子吃,可又想起自己身上有银票,匣子里有金钗玉石,却唯独没有铜钱和散碎银子。
原本荷包有铜钱,先前换衣裳时候把荷包拿出来,没有放进去。
她总不能拿金钗去换包子,说不定被人瞧见,知道她身上有钱,就把她抢了。
杨萱忍住饿,上前讨了碗水喝。
一碗水下肚,只觉得腹中更饿了,可也只能忍着,依旧一步步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