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三间和东西厢房都糊着绡纱,窗棂的木头虽然旧,抆得却很干净。
范直暗自点点头,走到廊下时,有意放慢步子。
就见另外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出来,恭恭敬敬地说:“姑娘行动不便,未能出迎,特此致歉,烦请公公跟两位先生进屋说话。”
范直笑道:“姑娘不必多礼,我们正是来诊病的,杨姑娘现在何处?”
春桃高高地挑起门帘。
杨萱站在床边,两眼红肿,腮边泪痕犹存,见几人进来,略略欠身,“见过公公。”
满脸尽都是委屈,教人心生怜惜。
就连范直见了,也不得不软下心肠,温声给杨萱引见,“这是孙先生,曾两次跟随殿下北征,这是太医院的周太医。”
杨萱忍痛又给两位郎中行礼,“有劳先生。”
孙仲义“嗯”一声,大喇喇地问:“伤哪了,我看看?”
杨萱坐下,挽起裤管,露出白净细嫩的小腿。
周太医侧转头,“这个……要不要遮挡一下?”
孙仲义“嗤”道:“挡上了还怎么看病?干脆不用走这一趟,坐在太医院就能把方子开出来,把药抓出来。”
周太医被怼的哑口无言,却是好脾气地没有回怼过去。
孙仲义扫一眼杨萱两边膝头,“还有哪儿?”
杨萱低声回答:“再没了。”
孙仲义拉了脸,“以为多大事儿,早知道不过来,养两天不就好了?”把他怼周太医的话又原原本本收回来了。
周太医忙道:“或许有湿气入体,还得看看脉息。”
孙仲义点点头,将周太医让到前面,“缺胳膊断腿的找我可以,脉息我不在行,还得您来诊。”
周太医并不客气,拿丝帕搭在杨萱腕间,找准脉息,中指定关,食指定寸,思量片刻,凝重道:“姑娘体内湿气颇重,以前可曾有过虚亏?”
杨萱道:“我自幼身体不太好,八岁那年落过水,后来请先生诊过几次脉,都说气血淤塞不通,可平常并无异样之处,也就没有服药。”
周太医将脉相跟孙仲义说了说,“不如这样,先生治标,我开个祛湿清寒的方子,双管齐下,别落下症候。”
孙仲义爽快地答应,“行。”
春桃寻来纸笔,伺候周太医写药方,孙仲义俯身打开药箱,找出四贴药膏,递给杨萱,“每贴贴一天,贴两次管保什么毛病都没有。”
杨萱接过药膏,探头瞧见药箱里瓶瓶罐罐装得满满当当,情知都是好药,遂道:“先生能不能给我些止血清淤的药粉,万一哪天真伤得重,就不麻烦先生了。”
孙仲义见她娇滴滴的,不愿意给,“姑娘最多就是针扎了手指头,用不到这些虎狼之药,要不问问周太医可有现成药粉?”
杨萱央求,“先生许我一点吧,不用太多。”
范直见她眼巴巴盯着药箱的模样,猜想是替萧砺要的,便道:“既然带来了,孙先生就给她两瓶,太子殿下那边也好交代。”
张口就是两瓶。
孙仲义一瓶都不想给,可听范直提到太子殿下,只得忍疼割爱拿出只小瓷瓶,“省着用,都是费好大工夫配出来的。”
杨萱一把抓在手里,连声道谢。
那边周太医已经写好方子,正见杨萱索要药粉。
他知道孙仲义的药见效快,可药性重,并不适合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但见杨萱欢喜,不便泼冷水,想一想也取出个瓷瓶,笑道:“姑娘若只是磕着碰着,用这个膏脂就很见效。孙先生的药粉难得,留待伤重时候用……膝头的青瘀也可以用来抹。”
杨萱大喜过望,感觉膝盖也不那么疼了,两眼仍是肿着,却已显出开心的笑。
范直唇角弯一弯,引着两位郎中离开。
不多时,回到宫里复命。
太子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他跟启泰帝不同,启泰帝多由内阁票拟,他只挑出重要的御笔亲批,其余都交给司礼监代为披红。
太子却是不管什么奏章都要亲自批示。
见到范直回来,太子将手边几份折子一扔,“你瞧瞧,都什么屁话,一会儿说我假仁假义收买人心,一会儿又说我惨无人性屠杀俘虏,娘的,等鞑靼人杀到城门口,就知道什么是残无人性了。”
范直俯身捡起折子,大略过下目,仍旧摆在案头,赔笑道:“殿下不必在意这许多,就当是苍蝇嗡嗡乱叫。”
“苍蝇不咬人却是烦人得很,”太子搁下手中朱笔,仰身斜靠在椅背上,“杨姑娘腿怎么样?”
范直笑笑,“并无大碍,将养三五日就好了。孙先生留了几贴药膏,周太医说体内有湿气,开了个祛湿的方子……去的时候正在家里哭,哭得泪人似的,看完病后就高兴了,死磨硬缠非跟孙先生讨要了一瓶止血清淤的药粉,奴婢猜测十有八~九是讨给萧砺。”
太子唇边露出一丝笑,“孙仲义那个铁公鸡,能从他手里讨到东西也算是个有本事的……萧砺有福气。对了,他去大同干什么,几时走的?”
“这个……”范直迟疑着没有回答。
范直知道萧砺的所作所为,早在去年萧砺就跟他商议过要去大同办差,但是他不方便说。
一个宫里不起眼的太监,连锦衣卫小小总旗的行踪都知道,说出来怕别人觉得他手太长。
手长了,命就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