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说她父亲谋反,以至于分明是在拼死抵抗临江王的卫阳清就被扣上了反贼的帽子,
拼死在杀敌的卫玠死在了恒河里,是被炸死的,血肉模糊没有全尸。
上书陈情辩驳的折子全部如同石沉大海,卫阳清守着豫章城扛住了临江王的围攻,却死在了他一心维护的朝廷手里。
临江王兵临城下,卫阳清亲自上阵,死在了鄱阳湖上。
她母亲领着幼小的弟弟和妹妹从城墙一跃而下。
唯有她,自始至终活在彭采臣的谎言里,愚蠢至极心安理得的活了下来,眼看着彭采臣一步步登上青云梯,成了驸马,成了驸马都尉,领实职。
然后从正室变成了侧室,再从侧室变成了下堂妇。
她熬油似地咬着牙活了下来,每天沉浸在一个又一个的噩梦里,过的昏昏沉沉,却又残忍的清醒。
不过快了,她开始数日子。她要让这座公主府的人都给卫家陪葬,都给她的亲人陪葬。
端午、中秋,过了中秋就是年……
她用彭采臣的印鉴写的信应该已经到义兄手里了,义兄再把这些信故意露出来,多疑的成化帝根本不会容彭家再活着。
她等着看她们怎么死。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前院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当年她家里好似也是自从哥哥死后就不停响起这种惊慌失措的哭叫声,绝望又凄厉。
现在,终于轮到彭家了。
她笑起来,缓缓闭上眼睛,又瞧见小姑娘朝她招出手。
“娘亲,快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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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生
卫安猛地从梦里醒来,夜幕四合,繁星点点,盛夏的晚风顺着窗户钻进破败的大门,让她忽而觉得有些冷,她懵懵的坐了一会儿,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拉住了女儿的手,却并没有如期见到爹娘兄长和弟妹,一转眼却到了这里。
月朗星稀,初夏的晚风还有些凉气,不冷不热的正正好。
可她却只想叹气,还以为已经看见彭采臣他们一家死了,没想到又是个梦,她清醒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都在不同的梦境里来回穿梭。
可是从来没见过爹和娘的正脸,没见过弟妹的正脸。
她不配。
前世彭采臣是持刀砍向他们家的人,可她却是彭采臣手里的那把刀,她自私冷酷,多疑善思又敏感自卑,跟父母从不亲近。
彭采臣后来献给新帝的那些所谓证据,大部分都是从她手里拿到的,而后又刻意大肆渲染,最后成了他往上爬的踏脚石。
她不是个好人,听庙里的大和尚说,她父母亲人早已经转世轮回。
曾经还想上穷碧落下黄泉,好歹要找到父母亲和亲人,告诉他们她知道错了,告诉他们她猪油蒙了心眼屎堵了眼,居然会因为嫉妒就成了别人手里的刀。
可是从那之后她再没肖想过,她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下辈子肯定要投入畜生道,而她的亲人们,却该再入轮回,再也别碰见她这个丧门星讨债鬼。
喉咙里又干又痒难受的厉害,她咳嗽了几声,慢慢转过头,等着再有人出现。
每一个梦境里都有来跟她讨债的人,那些人大多不说话不开口,只是用他们临死前的凄惨形容看着她,看的她愧疚难忍肝肠寸断。
她摸不着喊不应,最后也就死了心,能多看他们一两眼,也是好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掉下了一地的灰尘,汪嬷嬷一面拍着身上的灰尘一面嘟囔着什么进来,看见了卫安立即就笑起来。
卫安也跟着笑,笑完了豆大的眼泪却猝不及防的就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她连爹娘都梦见过了,可是从来没梦见过汪嬷嬷。
这是她的头一个奶娘,从小跟在她身边陪着她长大,把一腔爱意都给了她,毫不设防呕心沥血,最后却死在她的见死不救里。
她一直知道,汪嬷嬷是太恨她了,所以从不来入她的梦。
或许是因为她要死了,汪嬷嬷终于跟女儿一样,才愿意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这么想着,虽然知道抱不住,还是忍不住朝汪嬷嬷扑过去。
汪嬷嬷一伸手把她接了个满怀,声音软的不能再软,手在裙子上抆了又抆才来给她抹眼泪:“可不兴这么哭的,哭坏了眼睛!不是咱们就不是咱们,谁敢冤枉咱们……”
卫安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放开汪嬷嬷的腰,错愕的把手收在眼前,又再去看汪嬷嬷-----摸得到,竟是摸得到的……
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从前的梦境里,除了女儿,她从来只看得见梦里的人以濒死的状态出现,也从来摸不到喊不应,可现如今,她结结实实的抱住了汪嬷嬷,汪嬷嬷的眼睛亮亮的,脸圆圆的,满满的都是生机,绝不是挂在房梁上舌头伸出翻着白眼的吊死鬼模样。
她瞪圆了眼睛,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门就砰的一声被打开,微风裹着大片的落花穿堂进户,扑面而来吹到人脸上,卫安终于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在普慈庵的戒律院,四面窗户都是破的,到处漏风,因为从来也没吃过这样的苦,而后来又总是吃这样的苦,因此她对普慈庵的戒律院格外熟悉,原先还懵的很,如今却立即就认了出来。
汪嬷嬷拿手在她眼前晃,一面晃着一面还不忘记回头去问刚刚推门进来的两个丫头:“怎么样,那边到底有定论了没有?姑娘是侯府千金,这偷窃的事儿她怎么做的出来?二夫人是不是糊涂了,哪有指着自家人说是贼的?!”
汪嬷嬷越说越气,已经说起了主子的不是,两个丫头噤若寒蝉,看一眼卫安,又看一眼汪嬷嬷,缩着头当鹌鹑,躲在旁边只当没听见。
偷这个字实在太敏感,卫安如同被针戳了,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像是一只刺猬,全身的刺都竖起来,她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细算起来,她所有的不幸和阴暗,都是从普慈庵滋生。
从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侯府千金到手脚不干净脑子有毛病的疯子,她的名声就从普慈庵开始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