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对自己坐着,良久良久,没有一丝声音,嬴妲紧张不安地等着。
她不知从何为自己辩白起,只好也跟着坐起,从身后抱住了萧弋舟。
柔软的双臂贴上来,萧弋舟的身躯在那瞬间显出一种僵硬来,他蹙了蹙眉,一股郁火直冲下腹。
“公子倦容令人难安,早些安歇吧,软软陪着你睡。”
她温柔地吐了两口气,如兰麝芬芳,软绵绵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浇灭了熊熊烈火。
秋天漠漠昏阒的夜色里,最后一只蜡烛被风扑灭了。
他总是喜欢房间里暗暗的,但又仿佛,萧弋舟在夜里能视物,他总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腰,或者旁的什么,或者就像现在这样,一张口便咬住了她的柔软红唇。
不住地厮磨、交缠,嬴妲哪里承受得住这攻势,被吮吸得呼吸不畅,直压着亲了许久,他才慢吞吞地翻身下去,将嬴妲摁入怀里,开始揉玩他的独有领地。
嬴妲哼哼着,“公子不……睡么?”
萧弋舟顿了下,手下用了些力,挤得嬴妲胀痛娇呼,末了他沉闷发笑的嗓音传来:“对旁人说了什么?”
嬴妲顿时怔愣了,又恍然大悟过来,难道萧弋舟是为着这事才不爽?她竟然没想到,自己做了亏心事,在背后说他坏话,又是这种戳伤男人颜面的话,如萧弋舟这种高傲自矜的男人,断不能容忍的。
她忙不迭摇头,“我……没有那个心思,公子很厉害!我……舒服的……”假话说到后来声儿越来越细,自己也编不下去了,脸红如榴花,明明艳艳,娇娇得仿佛要红得烂透低垂。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声里意味不明。
揉了许久,他发出一声长叹,将脸埋在嬴妲的颈窝处,清沉的嗓音传来,震得她锁骨发麻:“暂且饶过你,睡吧。”
他摸了摸她的发。
嬴妲轻轻地“嗯”一声,在他怀里安逸而慵懒地睡了下去。
晨起时萧弋舟又晚了些,嬴妲随着他一道下榻,将盔甲为他片片穿戴上,系上披风,将护腕为他绑上,绑好了,萧弋舟忽然揽着她的腰,浓眉微微一挑,露出淡淡的骄矜满足来,看得嬴妲有些莫名其妙,却又忍不住跟着欢喜。
“公子心情好了?”
萧弋舟在她的嘴角啄了一口,将佩剑取了绑于腰间,轻一笑,“好了。”
嬴妲温柔地垂眸,将他的腰抱了一下,然后脸红地松了。
她送他出门,目送萧弋舟到门外,他的马消失在深巷尽头,马蹄声也被折角高墙吞没,变成如管空巷里一缕细微的风,她望了许久,随着周清走了回去。
经过上回懿旨一事,守在嬴妲身旁的,换成了周清,濮阳达赧于见她,索性避而不见,嬴妲对濮阳达见死不救没有微词,明白他万事以世子为先,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也觉得不如不见,以免彼此尴尬。
周清个性较濮阳达活泼,能开玩笑,没大没小,不过严肃场合还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
“许久不见世子如此容光焕发了。”
还真要这位公主佛爷在,才能让世子开怀起来。
嬴妲虽不说,心下也很欢喜。微微红了脸,在门后廊下立了会,便朝里院走去。
后院久而无事,嬴妲与鄢楚楚又烤起了地瓜,吃着时,她腼腆地对鄢楚楚道:“烟绿姐姐手艺好,不知我能不能与她拜师学艺呢。”
鄢楚楚一语道破,“想为公子洗手做羹汤?嗯,拜师不必,她必定是极愿意教你的。”
那姑娘惫懒得很,一直是她开灶生火,早厌腻了,巴不得有人给她打下手,将她的一身好本事学了去。
嬴妲被说得愈发羞窘。
鄢楚楚又道:“不过,在这儿学,也学不到什么,等出了平昌这座囚笼,烟绿才算是有用武之地。”
“那姑娘,从小身世孤苦,被人卖到红楼去,给人当烧火丫头,后来长大了愈发美貌,老鸨子动了心,让她在前院接客,她命数好,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公子,公子将她赎了出来。她自愿跟随公子当牛做马的,到了侯府,又自己学了不少菜,她说除了掌勺的本事,恐怕也拿不出什么报答公子了。将来教了你,她嫁了人家去,也能放心了。”
嬴妲低着眼睑,小汤匙轻轻舀了一勺软红滚烫的红薯。
“姐姐呢,信二十五岁能遇上真命天子么?”
那是东方先生的预言。
鄢楚楚掩唇,似在笑她傻,“我啊,蹉跎一日算得一日罢了,想什么天命姻缘!我可不如烟绿好命,我在当花魁时,服侍过无数男人了!将来哪有好人家愿意要我!”
见嬴妲一直呆呆地望着自己,鄢楚楚幽幽地托腮,盈盈一笑,“我曾经捡了一个十岁大的孩童,带在身边养着,他倒是说要娶我来着,可惜他死于战乱。也遇上一个负心人,说攒够了钱便来娶我。我也心悦她,守着他的承诺,不论什么活都接,不为别的,只为从花柳之地抽身。可惜,他后来嫌恶我的出身,也跑了,没音信了。”
乱世之下,几人安如完卵,是不曾经历过悲怆与苦痛的?嬴妲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嬴妲握住了鄢楚楚的素手,不过这些陈年旧事,鄢楚楚说来口吻平常。
“孩童?他是怎么死的?”
“我叫他臭小孩,”鄢楚楚笑起来,“他是个伶俐聪慧的,不过喜怒不大形于色,吃了许多苦头的,素日里少说话。他比我小五岁,我梳拢之夜后便遇到他了。我本意欲攒点钱给他赎身,他在后院干活,价钱远比我便宜,岂料到后来淮阳被攻陷,城破了,他为保护我,死在陈湛人马手里,我一人辗转流落到北荒避难,为公子所救。”
“小屁孩饿得瘦瘦小小的,我与他相依为命四年,他临死前,还让我好生地活。我想啊,我一人背着两人的命,怎敢不苟且偷生。只可惜,我也不晓得他姓甚名谁,仅有的小名也是我起的,我心里,早认他做我夫君了。”
“东方先生说的姻缘,大约是见我孤寡到现在,一时不忍随意编的。我自己早已没嫁人的打算了,过几年,公子发落我时,我攒了些私银,还可底气十足地离去,下半生做点生意去,我想得不错。”
嬴妲嘴里咬着的红薯,忽成了苦味。
“对不起,我不该问。”
“无事,”鄢楚楚拾起火钳,在炉子上拨了拨,又一只地瓜烤熟了,她用手压了下,烫得吓人,便只好用硬砂纸裹着将它拿起来放到一旁,又扔了几个上去,“烤了七八个,也吃不了,待稍冷些,我拿给烟绿她们去。”
说着气氛凝滞了下来,嬴妲不敢多问,鄢楚楚也不欲多言,地瓜被风吹得稍冷了,鄢楚楚用砂纸裹了几只,便起身往外走去。
她再怎么装作不在意,临走时眼眸里闪着的温润的水光,也骗不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