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海潮直起了身,手中的一条竹简按于木椟上。
“拔营,连夜奇袭。”
上万人马要渡河北上,是不可能瞒天过海的,等他们的扁舟、竹筏、舢板下了水,萧弋舟那边便得到了消息。北多陆路,况河道宽不过两里,因此陈湛的大军无法托运大船,只得采取笨法子。
不少人都以为萧弋舟的两千人马埋伏在岸上,早已备好弓箭,不料剥开寒雾,天将黎明时,露出对岸蜿蜒的轮廓,偌大莽原上空无一人。
这让官海潮吃了一惊,随即明白过来,果真是空城计!
萧弋舟身边根本没有可用之人,奇袭不成,率千余人马突围,如今节节败退,只剩老弱伤病,无法疾行,遂滞留不去,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等着子郢回城搬救兵。
想通这一点之后的官海潮信心倍涨,气焰嚣张地率军行进,挺入山中。
*
嬴妲在佛堂求了两支签,一支问战事,一支问姻缘。
她拿起两支签,一手翻过一支,眼眸扫过去。
一支是上上签,另一支,仍是上上签。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嬴夫人等了少顷,才从佛堂近来,嬴妲对着解签文看了许久,终于露出笑靥,“母亲。”
嬴夫人接过来,神色有些惊异,随即笑道:“好,好孩子,手运真不错。”
谁也不肯相信,一支竹签能改命,求个念想,图个安慰罢了,嬴妲双眸微微闪烁,赧然地从蒲团上起身,嬴夫人将她玉手携住,“人各有命,怨不得谁,但认准了呢,就撒手去做,不做不知道能成功。”
“母亲也觉得,他能成么。”
嬴夫人道:“我心思没那么大,皇权也好,荣耀也好,百年之后化作尘烟也散了。我求的,是我儿子能得偿所愿,此世无憾。沅陵,有一话我当着你的面不该说,却想说给你听,你父亲,并不是一个好皇帝,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对无德之人,兵卒亦可取而代之,更迭朝代多因此故。”她的指腹在嬴妲的手背上轻轻揉捏着,语调和煦。
为人子女,不便评判父母,但嬴妲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当时也在想着,即便大皇兄日后励精图治,改革图强,可大厦将倾,早已是回天无力,不是他一个人能挽回什么的。不破不立,只有打碎了再重铸,这个朝廷才能让天下百姓看得到希望。
“我不会阻止他的。”嬴妲眉眼黯然。
她的皇兄,好像从生来便注定了一世的悲剧,不可能风光收场。可她没想到,最后竟是那般潦倒,尸骸无存。
第53章 把戏
军报传来,萧弋舟的两千人马趁着寒雾未散之际, 将官海潮的大军引入狭道之中, 两军交战,官海潮被援兵设伏, 损失惨重,峡谷一战损了五千将士, 丢盔弃甲仓皇败逃,萧弋舟下令不追穷寇, 原地整装待命。
这一战打得西绥人心振奋。
其后, 双方又在乌桕渡再度交锋,而十倍之兵力,输给了萧弋舟之后,军心不济,官海潮瞻前顾后, 迟迟不肯破釜沉舟拿出魄力来,军营里怨声载道。这一场交锋, 让官海潮又损失了三千人马, 军心更是不济。
朝野震动,陈湛闻之色变。萧弋舟真有如此能耐,后悔当初没杀了他!只是他西绥兵多将广, 当年他们举事之际,却没有来自西绥的哪怕半块绊脚石, 如今他坐了龙椅, 萧弋舟却又眼红了?哪里有这天大的美事!
事已至此, 陈湛此时也无法撤兵,灰溜溜言败认输。
如此僵持了半月有余,官海潮又再度举兵北上,天寒地冻,将士军心不稳,又结结实实吃了败仗,终于皮实了。
萧弋舟将人手分拨给子郢,并没回兀勒,而是又从西绥大营抽调了两万人手往东去,骚扰夏侯孝的边境。
萧世子如今两头得罪,让原本作壁上观的夏侯孝吃了一惊,萧弋舟攘边,麾下将士竟无一人敢请缨作战。
夏侯孝琢磨良久,以为长此以往,西绥打出了气势,必要大势侵袭东郡,且让他一座彭城,若是彭城失守,萧弋舟还敢贸然东进,必倾巢而出,问西绥讨回公道。
之所以割让彭城如此痛快,是因着这座城池土地丰饶,本是夏侯家先祖,从萧家嘴里撬出来的一块肥肉,为不义之财,是窃取来的,夏侯孝心气倨傲,不输萧弋舟,宁可自己率军交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夺回来,也不要那不义之城,留作人耻笑的把柄。
又是半月,彭城失守。
自兀勒到彭城快马不休只需两日而已,兀勒为西绥中枢,但东接东郡,南攘淮阳,接平昌,如两面发难,兀勒城不高,池不深,虽有利兵粮草,也没有十全把握能守住,如此拓宽疆域之后,给了西绥以休养生息、高枕的机会。
官海潮心头犯疑,还想再度进军,然而此时,陈湛却下令收兵退回河岸,不得渡河。
官海潮与萧弋舟交手四次,四战三败,打出了一股火,大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架势,陈湛让他鸣金,他心不甘气不平,却只得依着圣旨照做。
传信天使临去之时,官海潮甚是挂念陈湛龙体,问了一声儿。
那厢回话道:“箭伤反复,不知为何,总是好不了。”
官海潮心生波澜,说了不少关怀之语,让天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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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妲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萧弋舟了,不知道他打下彭城之后下一个计划是什么,虽说他有包举宇内之心,可这也不是一日之功,她真怕他贪功冒进,领着兵甲南下,要会会陈湛的主力军队。
嬴夫人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嬴妲脸红,“母亲,您能给他写封信么?”
她怕萧弋舟杀红了眼,忘了局势,倘若真是如此,要有人去点醒他才是,她身份不合适,便想请嬴夫人代笔,嬴夫人抚唇,微微笑着,说道:“好好,我写,从兀勒快马送到彭城,两日便到了,好教你放心。”
嬴妲脸上发烧起来。
信不出两日便送到了彭城。
那边也很快有了回音,萧煜亲自从彭城策马不休赶回来,熬红了一双眼,面见嬴夫人与嬴妲,只仓皇说道:“世子在与彭城郡丞对峙之际,不慎被流矢射中,重伤不得移动,已回不了兀勒,世子妃仁心妙手,有回春之能,恳请世子妃与属下同去!”
嬴妲惶惶道:“怎么了?伤得很重么?”
不该啊,与官海潮的数万大军交锋,都没能让军神伤着一分半毫的,彭城夺下得过于顺利,怎么反倒受伤难行?
但嬴妲听闻萧弋舟受伤,已来不及多想,当下便回沧海阁,取了一大堆药材医书,将针灸带妥帖藏在衣袖里,背着药箱,与萧煜一前一后飞奔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