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时,眼前又是另外一个人了,当然不可能是“柳烟烟”,那次便是她和叶庭隐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不过现在柳烟烟本人就黏在叶庭隐身上了,说实话,柳烟烟也想看看后来叶庭隐的人生,过得如何。
对面的人穿一身绯色官袍,面上蓄着保养得当的须髯,一派显贵又儒雅的风度。柳烟烟认得这人,是她只见过几面的叶丞相。虽然识人不多,但柳烟烟察觉察到,丞相叶殊这人虽然总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温和之态,实则很有些久居高位的傲慢。
柳烟烟倒是能理解他,权势确实能逼得一些人跪下了便再也站不起,也能迷了人的眼,让人做了利欲的鹰犬却还以为自己仍握住了天下人的生杀大权。
显然叶殊就是那种能笑眯眯等你用年轻又热血的头脑陈述己见之后,只用轻飘飘的几句话便颠覆你自以为是认知的人。让你认清绝望不堪,发脓溃烂的现实世界的同时,又无比诚挚地对你吐露他年少时与你并无半点不同的慨然大义,只是理想落于现实总需些和解的办法,次次挣扎,句句无奈,向你展示这上承皇恩下借民意,让他良心不安却诱人无比的高官厚禄。使你相信与其将权势拱手让给毫无品德可言的贪官污吏,倒不如让有良心的他们来坐稳了这把交椅。至于偶尔激得民众怨声载道的举措,也只是为了打压心怀不轨的敌对势力。总之只有他们自己真正大权在握的时候,才到了为民谋利的时候,而所谓的为了天下为了苍生的宏愿就像个容后再议,一直被搁浅,永不可能兑现的画饼。
叶殊把世道看得最清,有人想做英雄,就给他一个拯救苍生的前景;有人贪名逐利,这下叶殊连费心造梦的力气也可以省了;而真正被压迫的底层民众,那些人从来就意识不到自身遭受了多大的欺压,争做“良民”,只要不给他们参照的标准,他们从来意识不到自己受了压迫。而最有意思的是,推翻世界的力量,也在他们身上,这也正是叶殊这类人在严加防范的东西。不过,在他们未曾觉醒作为人的自由意志之前,叶殊很愿意省心省力地直接把他们与早就被人类奴役压榨的牲口一样对待。
你要说叶殊就是个可怜又肮脏的政客,他怕也是会笑眯眯地认同你。叶殊清楚自己是哪一类人,该做哪一类事。他觉得自己是造梦者,将天下所有人都维持有条不紊的稳态中,玩弄他们的命运,欣赏他们的痛苦,饱受折磨的灵魂总会触及更深刻的哲理,窥见某些寻常人一辈子也无法捕捉到的神迹,所以叶殊还挺欣赏所谓的浪漫主义诗人、乐师、画家之类的人物,这些名传千古的艺术家给自己造梦,在里面醉生梦死;而叶殊替天下造梦,他活在现实里,既不会失意怅惘,也更不会喜形于色。他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沉稳,敏锐的判断力,待人接物也恰到好处的温和。没人不喜欢他,就算是最愤世嫉俗的寒门学子见了他,也要赞一句:“叶相才真有毫不流俗的学士气度!”
叶殊只一个儿子,却与他最不亲,便是叶庭隐。叶经倒是常在他身边,无论是品性还是处事都得他言传身教,虽只是从宗门过继来的,却与叶殊最像。
在叶庭隐出生之前,叶殊一度以为自己不会有儿子了。相府里姬妾众多,环肥燕瘦,样样都有,叶殊虽都不大看得上,但为了传宗接代也总会常宠幸几个不怎么惹他厌烦的女人,时间长了,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无。叶殊的弟弟便主动将自己的长子叶经过继给了他,叶经乖巧又听话,很得叶殊喜欢。
再过了五六年,又有了叶庭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