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固执地看着鱼郎的方向,一字一字艰难地道,“鱼郎,帮我报仇!”声音虽微弱,却如一道惊雷劈下,在场所有人脸色皆变。
谢渊蓦地看向鱼郎,眼中闪过一道杀机;许老太太满脸愕然气恼,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子,最后望着周夫人咬牙切齿;谢晟依然维持着搂住周夫人的姿势,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为何。
谢冕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奄奄一息的周夫人,忽地呵地笑了起来:他的母亲,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摆他一道,拖他下水,可真是他的亲娘啊!他的心彻底冷了下去,淡淡开口道:“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即使你真的什么都不会为我做,只要血管里还流着我的血,因着我今日这一句,谢渊永远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只要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与谢渊为敌。
谢冕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难看之极。对这个父亲,他虽心中不虞,但主动与对方作对与这样被逼着反目完全是两回事。可对于这样一个周夫人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做成的局,他根本无法可破。因为归根结底,他和谢渊的矛盾早就存在,周夫人的请求不过是让这个矛盾激化暴露而已。
从今而后,他与父亲,只怕连表面的平和都无法维系了。
荣恩堂中一片静默,落针可闻,周夫人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真的不能答应我吗?”态度哀婉而动人。
这实在太不像周夫人了,谢冕狐疑地看向她,没有回答,难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他不相信,以周夫人的秉性与对谢家的仇恨,这只能是她最后的布局。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攥紧了朱弦的手:他这个母亲心思之深,手段之狠远胜常人,他从不敢掉以轻心。她究竟要做什么?
“阿寿,”极度的沉寂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幽幽响起,“你何必求他?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不嘱咐我?你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啊。”
她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般,眼中现出迷茫之色。
谢晟抬起头来,目光幽若烛火,令人从心底发寒,“他怎么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目光冰冷地扫过谢冕,低下头,爱怜而温柔地抚了抚周夫人惨白的面颊,“他不是,我们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她缓慢无力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仿佛在说“你不要骗我了”。
“你怎么能不信我?”谢晟的神情越发柔和,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心,我必定会如你所愿。”
“真的?”她弱弱地,不敢置信地问道。
“真的。”他斩钉截铁。
周夫人苍白的唇边浮起甜蜜的笑容,仿佛一个心愿得成的小女孩,满足而纯粹。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谢晟为人温吞,心思复杂,隐忍极深,若她直接请求他,他不知何时才会行动。十四年前闹成了那样,可谢晟和谢渊最后还是维系住了表面的平和,谢家虽然走了下坡路,表面上却还是一团和气。如今,她以自己的性命为局,却没有理会他,反而请求了鱼郎为她报仇,谢晟心中妒恨,为了证明他比鱼郎更值得她托付,反而会更快下定决心。
如今,局已布成,她只需在地狱中等着最后的结果。笑容中,她慢慢阖上了眼睛。
“阿寿,阿寿……”谢晟颤声呼唤着她,仿佛怕惊醒她般,却再没有任何回音,心中的恐慌终于化成一声悲呼:“阿寿!”怀中的人儿却再也不会醒了。他咬着牙,红着眼,喃喃而道,“阿寿,你好狠的心。”
谢渊也不由喃喃喊了声“寿娘”,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
谢晟眸中戾气一闪,猛地拔出插在周夫人身上的剑,一剑刺出。谢渊猝不及防,饶是闪避得快,肋下也中了一剑,鲜血顿时涌出,血红一片。
“你疯了!”谢渊捂住伤口,吃惊地道。
“我是疯了。”谢晟冷冷一笑,随即低头看向双眼再也不会睁开的周夫人,柔声问道,“阿寿,这样你欢不欢喜,开不开心?”他轻柔地放下周夫人,滴血的长剑再次刺向谢渊。
许老太太吓得脸色煞白,颤巍巍地拦到谢晟面前:“大郎,他是你的父亲!”
谢晟道:“祖母,我不想伤你,你且让开。”
许老太太咬了咬牙,一步未退。谢渊趁机往门口跑。他早些年也算弓马娴熟,但这些年来耽于酒色,年纪又大了,身手早已退步许多,再加上猝不及防中了一剑,血流如注,更不是正当盛年的儿子的对手。
谢晟目中闪过一丝嘲弄,也不追他,只是看着死死拦住自己的许老太太道:“祖母可知昔日大伯父是如何亡故的?祖母今日竟要救这杀人凶手吗?”
正要冲出荣恩堂的谢渊身子猛地一僵,回过身来,乞求地喊了声:“晟儿!”
许老太太心头大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谢晟淡淡道:“我说,我们谢家,祖母您的嫡长子,靖侯府昔日那个惊才绝艳、死得不明不白的世子,是被我的好父亲,您的好儿子害死的!”
许老太太蓦地暴怒:“你胡说!”
谢晟道:“若不是掌握了父亲这个把柄,祖母以为,昔日我犯下这么大的过错,父亲凭什么饶恕我?”
许老太太面白如纸,浑身发抖,看向谢渊颤声求证:“渊儿,大郎说的一定不是真的吧?”
谢渊没有回答她,只是恶狠狠地瞪向谢晟道:“孽障,你今日是铁了心弑父了?事情若传出去,你可知你会是什么下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谢晟把这件事抖露出来,就是以此威胁他,若他逃走,这件事很可能会闹得人尽皆知。今日之事,你死我活,绝无转圜。
他这个反应,许老太太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谢晟冷笑,腥红着眼,提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向谢渊走近,曾经的温文尔雅,玉姿琼颜消失无踪,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谢渊见言语无法打动长子,又慌又怕,四处张望,蓦地看到沉默地站在一边的谢冕夫妇,想到他刚刚对周夫人毫不留情的拒绝,眼睛一亮,慌忙向谢冕跑去,边跑边喊道:“五郎,父亲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救救我,救救我!”
谢冕沉默地注视着他,俊美的面容上神情冷漠,凤眸凝冰。谢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众叛亲离。母亲,母亲对他失望无比,应该再不会原谅他;妻子,妻子背叛了他,一心想要报复他;两个嫡子更是恨不得他去死。
他怎么就落到了今日这地步?
报应,一切皆是报应!脑海中,忽然泛起许久前的一幕幕,温柔含笑,手把手教他骑射的兄长;新婚时娇羞可人,面含期待的娇妻;还有年幼时在他膝下牙牙学语的孩子们……他本可以有着光明的人生,惬意的日子,却被他自己亲手断送。
一步错,步步错!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差点来不及写完!要结尾了,写得比较纠结,这两天会理一理思路。后面几天的更新我尽量准时,但按照今天的情况来看,很可能会晚,大家多多谅解。
感谢小天使“枫叶飘飘”,“美人何处”,“九天画糖”,“未亡人”,“安童”,“叼着骨头的猫大爷”,“大大的熊猫眼”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92章 阋墙
背心蓦地一痛, 谢渊吃惊地低下头去,恰看到剑尖从他胸前透出,刚刚穿透周夫人的那柄剑,从同样的位置穿透了他, 不偏不倚。
剧烈的疼痛从伤口处炸开, 大团大团的鲜血很快洇湿了胸前的衣物, 他的手兀自伸向谢冕,脸部因剧痛扭曲,还想说什么,背上插着的剑蓦地无情抽走。
鲜血喷涌而出, 很快更多的血从肺部倒灌入口中,他的口鼻中都流出许多血来, 分外可怖,眼见再也活不得了。谢冕轻轻叹了口气,别开眼,伸手挡住了朱弦的视线。
谢渊艰难地回头, 看向谢晟。他也许对不起过很多人,可却从来没有对不起谢晟过。这是他悉心培养,引以为傲的长子啊!从这个孩子蹒跚学步,牙牙学语起,他就亲自教养, 寄予厚望,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向自己。
无论如何, 都不该是谢晟来杀自己!
愤怒、不甘、怨毒、悲伤……种种情绪交织,他想仰天而笑,可却连牵一牵嘴角的肌肉都做不到;想大放悲声,身体中所有的水分却都似乎化为血液流了出来。四肢虚软,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终支撑不住,不甘心地倒了下去,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