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行忙赔笑道:“不说不说!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行事自当光明磊落,哪能像市井妇人一样把心思耗费在是非口舌上!”
楼闵闻言连连点头,楼阙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郑娴儿轻声嘀咕道:“瞧不起我们‘市井妇人’还是怎么的……”
陈景行听见了,脸上的笑容立时变得有些尴尬:“我不是那个意思!少奶奶是女中豪杰,岂是寻常市井妇人可比!”
“算了,你还是不要解释了,越解释越糟!”郑娴儿闷闷地抱怨道。
陈景行更加尴尬了。
倒是楼阙笑着劝慰道:“她是故意抠字眼抬杠的,不用理她。你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这一次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狱中几位同窗也都很感激,日后若得不死,大家必定引你为至交。”
陈景行大喜过望,又跟楼阙楼闵兄弟两个客套了好几个回合,终于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陈景真却不想走。
听见自家兄长与楼家兄弟成了朋友,她的心思又活动了起来,忙走上前来向楼阙道:“我三哥自幼顽劣,一向是没什么见识的,今后两府常来常往,还要请你多多教导……”
楼阙拧紧了眉头,沉声道:“我们跟陈兄是君子之交,用不着‘常来常往’那些俗套,也不敢妄言‘教导’。陈三公子本性不错,一朝走上正途自然是前途无量;若是换成那些秉性不佳之徒,便是‘教导’千遍万遍,怕也是朽木难雕。”
陈景真听出这是在嘲讽她,禁不住红了眼圈。
陈景行听见她先前那番话已是羞愧难当,此时既已告辞,当然是尽快拉着她往外走了。
陈景真被哥哥拖出了门外,犹自不甘心地在外面高喊:“我不是‘朽木难雕’,我是‘执迷不悟’!桐阶,我只是喜欢你啊……”
喊得如此情真意切,听得郑娴儿胸口一阵发闷,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泡泡。
楼阙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好,立时紧张起来:“你不舒服?”
郑娴儿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我哪里敢不舒服!我是个抠字眼抬杠的,不用管我!”
楼阙无奈地拍了拍额头:“我那不是怕他一直说下去嘛,这也要生气?话说你昨晚是不是吃炮仗了?好好的说话,你不是夹枪带棒就是阴阳怪气的!”
郑娴儿只觉胸中一阵气闷,忍不住掷下手里的点心,怒道:“我就夹枪带棒阴阳怪气怎么了?我昨晚吃了什么你不知道?大新年的你偏要惹我生气是什么意思!”
“还要吵啊……”楼阙以手扶额,欲哭无泪。
楼夫人紧拧着眉头看着他俩,好半天才苦恼地转了转手里的佛珠:“这是怎么了?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莺儿在她身后轻声笑道:“太太就别操这份心了,难道您没闻到这满屋子的醋味吗?醋是好东西,散瘀解毒、下气消食,虽说味道酸了点,却是延年益寿必不可少之佳品呢!”
“是吗?”楼夫人将信将疑。
郑娴儿听见莺儿口口声声说“醋”,忽然觉得腹中有些饿,看着桌上的几盘点心却偏又提不起食欲。
“好想吃西湖醋鱼……”一个不小心,她便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楼夫人一怔,随后便笑了:“先前看着你还算稳重,这些日子怎么倒成了个孩子了,不是撒娇就是耍脾气!这一个家都是你管着,你想吃什么直接跟厨房说去,这也犯得着嘀咕?”
郑娴儿讪讪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她也不想当着旁人的面吵架啊,可是脾气上来了就是忍不住,怎么办?
抬头看到楼阙苦恼不堪的样子,郑娴儿更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作死的道路上走出很远了?
安姨娘细细地看了看郑娴儿的脸色,欲言又止:“你是不是……”
“怎么了?”郑娴儿疑惑地看着她。
安姨娘握住她的手,担忧地道:“你刚过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眼圈有些发青,是不是真的不舒服?咱们家没有‘正月不看病’之类杂七杂八的规矩,你若是觉得身上不好,就该早些请大夫才是!”
“我真的没事儿!”郑娴儿笑着挣脱了她的手,“我结实着呢,昨晚是在落桐居被烟呛了一下子,所以夜里咳得没睡安稳,不是什么大事!”
兰香在外面听见了,忍不住插言道:“还说不是什么大事呢!先是早上怎么也睡不醒,好容易叫您起来了,一会儿又说头晕、一会儿又说心口烧得慌、一会儿又说肚子疼……您可不要讳疾忌医,拖出什么大毛病来!”
郑娴儿捏起一块鸡油卷扔了过去:“你闭上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我好着呢,大过年的你何苦咒我!”
兰香随手接住鹅油卷往嘴里一塞,含混不清地说了声“谢奶奶赏”就掀帘子出去了。
楼阙站了起来,向外面叫钟儿道:“去请个大夫来一趟!”
郑娴儿见钟儿果真要去,慌忙叫他站住:“大新年的,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病得快要死了!人家大夫也好容易有个清闲日子,你何苦去招骂!”
“可是……”钟儿担忧地看向自家主子。
楼阙沉下脸来:“不舒服要看大夫,这点道理也不懂了?”
“我说了我没事!”郑娴儿把眼睛一瞪,摆出一副准备干仗的架势。
于是楼阙就怂了,认输地坐了回去。
楼夫人怕他们又吵起来,忙笑道:“也不至于就有什么大病症了,许是这一阵子太累了,有些上火的缘故。今儿咱们府里清静,一会儿吃过午饭你便回去歇着吧!”
郑娴儿答应了,看看时间已近正午,便吩咐丫头们去厨房传饭。
安姨娘重新拉起了郑娴儿的手,一脸关切:“近来你确实是太辛苦了。你看这手——原先你手背上关节这里都有几个小窝窝的,这会儿都瘦没了!”
郑娴儿自己抬起另外一只手看了看,笑道:“有吗?我倒觉得这样好看一点!”
安姨娘怜惜地抚摸着她的手背,笑叹:“好看是好看,但也不能太瘦了!你这身子看着结实,摸起来尽是一把骨头,可得好好补补,多长点肉才行!除了西湖醋鱼,你就没想吃旁的?”
郑娴儿认真地想了想,笑道:“我一向不挑食,府里的饭菜都是好的,我也不至于就矫情到非要自己吃出个花样来!”
“你一向是个省事的。”安姨娘叹息了一声,终于放开了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郑娴觉得自己仿佛在安姨娘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