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给他上好药,神情有些踌躇,思忖了半晌才商量道:“他权柄势力远不及你,三皇子对他也未必就那么信任了,倘若有一天…你们真对上的话,你能不能留他一命?”
她说完就见陆缜的脸又黑了,忙补充道:“关到那个荒僻的地方或者流放海外让他一生不许回魏朝都由你,这样还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吧,毕竟他曾经也想过要杀你,哪怕你放过他,他不见得对你会留情…哎。”
她说着说着声音也有些低了,自己先叹了声,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不过她劝这一句也不是为了如今的谢提督劝的,而是为了曾经的小谢劝的,倘若放在原来,陆缜无缘无故要杀小谢,她说什么都会拦着他的,但现在…罢了,生死由命吧。
四宝想完心情也颇为沉重,陆缜看着抹好药的手臂,起身道:“走吧,我带你出去看宅子。”
四宝伸手要把他按坐下:“你都伤成这样还要出去?你快消停点吧。”
陆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昔年我保皇上登基的时候,一路从藩地赶往京城,多少艰难险阻都尝试过了。”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肩膀:“当初差点被派来刺杀的人从这里劈成两半,现在不也照样好好的吗?”
所以他并没有很把区区西厂放在眼里,因为那些人,甚至包括三皇子和元德帝在内,都想象不到他在十多年前的一场夺嫡之争经历了什么,是如何九死一生才活下来的,千锤百炼之后终于塑了金身,才有了如今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西厂不过是碟小菜罢了。
四宝有时候总觉着他对元德帝态度过于随意了,但如今听他这几句就知往事何等惊心动魄了,隐隐勾勒出一个尸山血海来,她这才明白他的随意和淡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反正室内无人,她禁不住低声抱怨道:“你帮皇上出生入死也没落下什么好,他现在还疑你疑的那么紧,你当初那么费心帮他做什么?”
陆缜笑了笑:“皇上的才干只是平平,权势也只能算中下,而那些权势过大本领出众的皇子在储君之争里赢面也大,就算你扶持他登基了,他也不见得会多感激你,若是无权无势亦无才干的皇子便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就算诸葛孔明在世也无用,咱们这位皇上却是恰到好处。”
他一副把天下干坤都握于掌中的架势,四宝眼里都冒出了小星星,目光盈盈地看着他,他被看的心情大好,继续悠然道:“现在疑我也不要紧,以后总要还回来的。”
四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顿了下又道:“好了,先不扯这些了,咱们早去早回吧。”
陆缜带她去的一处私宅离皇城比较远,反倒是靠近京郊,几乎是依山傍水建成的宅子,他觉着这些野景也别有一番生机,所以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没请工匠过多修饰,只按照宅院的格局建造了房屋,乍一看有些杂乱,仔细看着却显得生机勃勃,蝉鸣蛙叫,流水潺潺,重红叠翠,一转头一侧身可能就有一条崎岖的小路乍然出现在人的眼前,虽不及元德帝赐的那座宅院优美典雅,却别有一番奇趣。
住在这种宅子里像是探险一样,每天都有不一样的发现。
四宝越瞧越高兴,陆缜笑着带她大略走了一圈:“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
四宝嘿嘿笑了两声,他继续道:“这处宅子修的隐蔽,知道的人不多,就是给你也无妨,没有多大的关碍。”
上辈子奋斗一辈子下来才能在北京四环内买套房,没想到她自己轻轻松松就得了一套,开心之余又颇为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把宅子钱还给你一半的。”
这点银子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陆缜听完却不觉着她生分,反而觉着窝心的欢喜,拉着她的手亲了亲,含笑道:“我等着你。”
两人一回宫陆缜就被皇上叫过去挨训了,不过打架这事皇上也不清楚具体情形,就知道他正跟自己那位男宠秀着恩爱,这位新提拔的谢提督就丢了一把匕首过去,跟参加了恋爱去死去死团似的!
难道陆缜秀恩爱秀的太过分,还单身寂寞的谢提督看不下去了?
元德帝知道二人在南边有旧怨,听说还交锋过几回,猜想两人可能是为了结下的梁子动的手,两人越不合对他越有利,于是叫过去各打了八十大板,训斥几句便罢了。
看完宅子两人又忙活起来,陆缜忙个不住就不说了,她自己因为升了官也格外忙碌,不过四宝倒是对目前的生活状态挺满意的,虽然她也喜欢那种吃了睡睡了吃有人疼有人养的日子,但归根结底人还是要忙活的,不然在家呆着也呆废了,没事就爱胡思乱想——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身份水涨船高之后,收到的孝敬银子也成倍增长,几天下来都够她和鹤鸣再开一间铺面了。
转眼快到中秋佳节,陆缜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忙活宫宴的事儿,四宝见他每天忙碌到深夜同样揪心,于是就帮着准备给各宫的份例,还有中秋宫宴的要准备的各样吃食果子点心,不过最近局势变动,虽然还没有达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但也得时时小心着,所以她出去办差都带了人手。
今天才走到后边御花园,一只马球就迎面飞了过来,四宝上辈子被足球照着脸砸过,当时鼻血都被砸出来了,对这些球就格外害怕,她惊得抆了声,慌忙侧身躲开,不过脸颊还是被砸了一下。
洪秀忙把那球一把捞住,仔细看她的脸:“哎呦我去,你没事吧?你这脸可不能有事啊秉笔,不然我新买的胭脂水粉给谁用啊?”
最近陆缜的布置里再用不到洪秀,本是想想个法子让他不能走漏风声的,不过四宝和他处的好,而且他伸手也不差,就干脆把他要在身边当了个侍卫。
四宝:“…”
她正要挤出个白眼给他,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小奶音:“那是我的球…你们能还给我吗?”
四宝怔了怔,就见几尺开外站着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小男孩,穿着半旧的皇子常服,带了点紧张惊慌地看着洪秀手里的球和他们一行人。
四宝想了会儿才记起来他是谁——他是元德帝的十九皇子,和当初那位不成器的十三皇子一母同胞,生母出身不高也不得宠,皇上又对那位十三皇子厌烦之极,早早地就把他打发到穷乡僻壤,二十年内不准回京,所以连带着对这位同胞的十九皇子也不待见起来,这点从他身上的衣服打扮就能看出来,不过他的服色虽然半旧却不脏乱,应该被人照料的不差。
她对小孩发不出火来,从洪秀手里接过球,半蹲下身子笑道:“殿下是想要这个吗?拿去玩吧,下回玩的时候小心些,砸着奴才不妨事,伤着您的千金之体就不好了。”
十九皇子似乎在消化她这段话,想了会儿微微歪着脑袋看她,觉得眼前之人比自己的母妃还好看,他糯声糯气地拖着小奶音道谢:“谢谢你,你是在哪里当差的?方才不小心把球砸到你身上真是不好意思。”
四宝本来见他眉目有点十三皇子的影子,心里有点郁闷,不过见他如此知礼懂事瞬间被萌到了,强忍着摸他脑袋的欲望,笑着道:“奴才叫四宝,在司礼监当秉笔。”果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
十九皇子伸手牵着她的袖口:“那四宝秉笔,我肚子饿了,想去找我的母妃,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你能带我去找他吗?”
四宝本能地不想多事,但是见到他水银丸似的眼睛又说不出话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问道:“您身边没有伺候的人手吗?您母妃是那个宫的?”
十九皇子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四宝就听到身后一声熟悉的声音,略带惊喜:“安儿…四宝秉笔?”
她转头一看,见是前段时间升了嫔位的倚绿,倚绿本来在皇上那里也算得宠,不然也不可能短短半年就升了主位,不过她是模仿着颜娆的行止打扮才得的宠,如今正主一进宫,她的日子便也艰难起来。
十九皇子见到她就扑了过去:“母妃?”
四宝怔了怔道:“你把十九皇子养在膝下了?”
倚绿笑着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倒真有些亲母子的意味,拾掇干净了才命人把他带下去,跟四宝微微叹了声:“殿下命运多舛,生母死了之后辗转在几个主位那里养过,可惜后来都死的死关的关,宫里便传出他会妨人的名声,身份高的主位不愿意要他,位份低的又养不了孩子,后来皇上把他送到我这里了,其实这么大点的孩子知道什么?”
四宝见她身边宫人不多,伺候十九殿下的人更是少的可怜,难怪由得他四下乱跑,她迟疑道:“你最近…如何?瞧着人手不大够。”
倚绿无奈笑了笑:“丽贵妃要办寿宴,就把我宫里的人手借去了。”
丽贵妃就是颜娆,四宝正要劝慰几句,她说完精神又是一振,反倒笑道:“你也用不着劝我,我现在每天吃的用的何等精致?还过着使奴唤婢的舒坦日子,膝下更有十九殿下陪着,比起原来伺候人动辄还要挨打挨骂的日子,这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了,我觉着挺好。”
不管什么时候,乐观的人总是比悲观的人更讨人喜欢,四宝也跟着笑了笑,两人闲话几句便各自忙活去了。
四宝说完话还得去皇坛库取东西,皇坛库素来偏僻,大白天的也只有两个看门的当差,不过地方却是她走熟了的,摸出钥匙走进去,身后洪秀等人正要跟进来,她就猝不及防地被人在里头拉了一把,踉跄着跌了进去,不过却没跌倒,而是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慌忙就要挣扎往回跑,就听到咔哒一声门落了锁,她听见外面洪秀等人和人扭打起来的声音,抬脚踹开搂着自己的人就要跳窗,而且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四宝怔了一下,愤愤推开他:“你有病啊!你到底想搞什么?!”她皱眉看着谢乔川,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四宝见到他沉郁的神情,不觉哑了火,对着外面喊了声:“你们先住手。”然后才问道:“你有什么事?”
谢乔川却没急着说话,先是环视了一圈,面上竟浮起几分怀念:“我记得有一回咱们被关在皇坛库里,你踩着我的肩膀跳了出去,你我这才脱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