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铺子门口，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坐地上拍腿蹬脚地撒泼哭骂，一边骂一边数落‘兆丰园’黑心歹毒，往点心里放毒药，害得她家老头子现在还在医院里昏迷着，人事不知……

哭一通，她就嗤啦一声擤鼻涕，然后随手就抹，她自己的裤子上、鞋底上，甚至要往点心铺子的门上抹……

小秋和宋秀程来得晚，站在人群外边看不见里边的情景，但听那妇人又哭又骂，又是吐痰又是擤鼻涕的，实在是恶心坏了。

她瞪了身旁的小舅舅一眼，宋秀程只好收起再等等的盘算，回头朝着人群中不起眼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点点头，那个孩子穿着打着补丁的棉衣，棉衣袖子和袄底边都磨破了，露出一团棉絮也黑乎乎的。

接到宋秀程的眼色，这孩子挠一挠乱蓬蓬脏兮兮的头发，突然嗷地一嗓子叫出来：“我的那个大爷哟，俺那倒霉的大爷，你说你冤枉不冤枉啊，为着嘴馋偷人家点心吃，这回好啦，中毒了吧……你说你要是毒死了，得多冤枉啊……”

号丧声起，惊得众人都是一愣，待回过神来看过去，就见四五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冲上来，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上来两个人先去扶地上哭的妇人，另外两三个则二话不说，拎着半头砖、石头块就奔着‘兆丰园’点心铺子去了，也不管站在门外的宋胜书和门内的钟玉琴宋秀莲几个人，冲上去就是一通乱砸。

可惜了兆丰园那漂亮洋气的大玻璃橱窗，还有漂亮整洁的玻璃柜台……

没等众人心疼过来，就见两个冲进去打砸的小子端着一盒子一盒子的点心奔出来，朝着铺子门前的人群撒过去：“我让你们下毒害人……”

第六百五十四章

铺子前头围观的人都傻了眼，连之前哭得死了全家一样的妇人都忘了自己的任务，傻愣愣地看着一片金黄色的桃酥点心咕噜噜滚到自己的脚边儿，碰到她的棉鞋，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哎哟喂，这点心做得好，一看就是酥脆！”不知谁有些不合时宜地赞了一声。

然后，在众人愣神的工夫，一个六七岁的皮小子从人群里钻出来，一眼看见满地的点心，眼睛一亮，冲上来捡了一块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着往下咽，一边又飞快地去捡地上的点心：桃酥碎得多，但蛋糕、蜜三刀、江米果却大多完好，就是沾了点儿灰土，也不嫌弃，吹一吹就能吃！

这小子人不大，手却飞快，一手揪着褂子的衣襟子，一手捡着往怀里放，没多会儿，他那小小的褂子衣襟就兜不住了，捡一块掉一块的。

大人们或许还顾虑点心‘有毒’，但孩子们却不管这些，这么好吃的点心，往日他们缠磨爹娘好几天都不一定能吃上一块，今儿却撒的满地都是，由着他们捡来吃，哪个还忍得住？一个个冲上来，风一般，等那些大人回过神来，地上的点心已经被捡的一干二净了，就连摔碎的桃酥沫沫儿，都有小孩子不肯放过，用口水沾湿了手指，往那点心沫子上一沾，就是一层，然后放在口中吃干净，再沾再吃……

众人跺脚拍手地后悔自己反应慢了，谁也没注意到，那几个打砸的小子早就趁乱冲出人群走得看不见人影子了。

这时，宋秀程和小秋才挤过人群，来到铺子门前，一看满地狼借，再看愣在哪里蓬着头滚了一身灰土的妇人，冲上去架着就走。

这妇人起初还耍赖不肯起呢，却不防看着瘦瘦弱弱的小秋力气却不小，一般的扛活干劳力的青壮男人都不一定有她的力气，她用那双柔软白嫩的小手看似轻轻在妇人背后一托，那妇人坠着身子想重新坐回去，竟不能够。就这么，被宋秀程扶着胳膊，小秋托着后背，生生把她从店铺门口托到了街道中间去，又一路托着穿街过巷，直奔城区派出所去了。

宋胜书眼看着宋秀程和小秋甥舅俩撮着那妇人一阵风似的走远了，有一个隐在人群中的男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也急慌慌追着去了。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脸上却是一片哀戚之色，颤巍巍来到店前，抬手对着围着看热闹还没散去的人群拱手道：“诸位乡亲，各位父老，老宋家多年点心买卖，从前清到解放后，传了几代人，买卖做了几十年，别的不敢说，这入口的东西，绝对保质保量保新鲜，绝对不会有什么毒物混进去……这话我们自己说也没什么信服，从现在起，我们店暂停营业，店内所有的东西都封存起来，等着公安人员上门勘验，待勘验无毒，给我们正了名，我们再重新开张……今儿我老汉在这里给父老乡亲们厚着脸皮，恳请各位父老诸位乡邻们受累给做个见证，等到公安人员来了，能证明我们没有带走什么，更不可能消灭什么证据。老汉我先谢过大伙儿了！”

宋胜书说着，拱手朝着围观的人群行了个罗圈礼，钟玉琴和宋秀莲母女带着两个招来的小姑娘也跟着鞠了一躬。

人心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之前看着宋家的点心铺子生意火爆，装修的好，卖的点心好，还雇了两个小清秀伶俐的小姑娘做活计……很多人看着眼红嫉妒，更多的人即便不嫉妒，却也觉得宋家是强者，做生意挣了钱，是有钱人……仇富心理加上对弱者的同情，他们是真的有些相信那个妇人的哭诉。

可真的等到宋家被逼的关了张歇了业，好好的生意不能做了不说，店里存的成品点心、半成品点心若干，只怕都得变了质损失巨大，这些人心里的天平又渐渐倾斜偏向了宋家这一方：看人家这样坦荡，也不像是卖毒点心害人的。再说了，都把人家的店给砸了，点心也都抢了，生意眼看着暂时也没法做了……还能怎样？难道还要逼得人家赔上命吗？

就有人看不过眼了，跳起来道：“说什么点心有毒，他们家人吃了中毒，宋家这铺子天天卖出去的点心怎么也有百八十斤的，见天卖见天有人吃，那么多人吃都没事儿，咋就她们家人娇贵？还吃点心中毒，谁知道他吃没吃？刚刚那砸店的小混子不还说了，他们家嘴馋偷点心吃嘛！”

旁边有人笑着接话：“这话还真有可能，那老娘们俺认识，就是老街后头胡同里的，姓赵，一家十五六口住在两间小破屋里，几个闺女出门都没衣裳穿，娘几个只能穿了衣裳轮着出门……你们别不信，这会儿去他们家就知道，几个大闺女都在炕上盖着被子……”

就有人问问啥大姑娘不下炕干活，大白天在炕上盖着被子是咋回事儿？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为啥？因为他们家太穷，老大闺女穿的衣裳还遮不住身子，咋敢下地？更别说出门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