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裘卓再度沉默了下来,他的心很疼,疼得都麻木了,可麻木不代表伤口愈合了,在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全部落网之后,也没能缓解那半分的窒息感。因为更加残酷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无可躲避,吸毒者百分之九十九都戒不掉,他们甚至不能用戒掉这个词,只能用戒断。因为在死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国外还有戒断超过三十年的记录者复吸。
时钟滴滴答答的走过了下午四点,缪裘卓终于开口了:“我这几天一直在单位里,没有休息,是因为我不敢去见季岚,更加不敢去见以秋。在那两个人落网之后,我没有那么深刻的认识到,造成她遭遇这一切的原因,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蒋盛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终于发生了,他站了起来,背对着他,看着墙上钉着的先机单位还有各种荣誉的牌子,旁边的玻璃柜里还有各种奖杯,因为他们大队没有专门的办公室拿来放置这些,只能全部放在小会议室里。
这是他们的荣耀,是他们的勋章。
“裘卓……我们不能把别人的罪行,压在自己的头上。”
缪裘卓站了起来:“队长,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因此我也不能把一切苦难,都让以秋和季岚来承担。做缉毒警察并不容易,连带着家庭也要付出更多,我对她们有所亏欠,以后只想好好工作,然后好好照顾她们,并不打算考虑更多。”说罢他拿起了桌上的笔记本转身离开。
第9章
缪裘卓知道蒋队是真的在为了他考虑,可是他从未想过再生一个孩子,仅仅是以秋,他就没有守护好,又怎么会如此轻率的就此揭过,心安理得的有第二个孩子,他不会这样,季岚更加不会。而且他知道,以秋就是季岚的命,任何人都代替不了,要是以秋有个万一,夫妻两人的感情,也就真正的走到了尽头。
缪裘卓将手中的工作暂时交接给其他人,准备把前几年未休的年假全都用了,到了医院,却发现女儿正不停的打着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眼睛里都冒出泪花了,鼻子更是抆得通红。
缪裘卓眉头一皱,快速的上前,关切问道:“怎么了?”
缪以秋躺在病床上,整个人都恹恹的,看上去非常难受,季岚正拿着一块毛巾给她抆脸,所有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一点也没有要回答丈夫问题的意思。好在此刻还有一个护士正在给小姑娘挂吊针,正往她手背上贴医用胶带固定针头,听了便道:“有些着凉了,先吃点药观察一下。”
“好端端的怎么会着凉,这个吊针是?”缪裘卓问。
“是葡萄糖,不过对感冒也有点效果。”护士说完后收拾好医疗器械出去了,病房里就剩下一家三口,缪以秋睁大了眼睛,强力打起精神,对着缪裘卓问道:“爸爸,你工作忙完了吗?”
缪裘卓听了心里涌上一阵愧疚,和季岚一左一右的坐在病床两侧,轻轻摸着她柔软的发丝,缓声道:“忙完了,爸爸陪着你好不好?”
缪以秋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可是脑子里却昏昏沉沉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恍惚间只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说了句睡吧,她便不再坚持,闭上了眼睛。
缪裘卓和季岚守了一会儿,见女儿的确是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出去了,关上病房的门走出去没多久,季岚就冷着脸问道:“你怎么会过来?”
缪裘卓的声音很低沉:“以秋是我的女儿,我过来陪着她。”
“女儿?”季岚重复了一遍,发出了一声哂笑:“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女儿啊,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她住院快半个月了,你出现过几次?!缪大警官,您对工作够尽责的啊!”说到最后,她几乎喊出声来了,吸引了路过不少人的视线。
两人安静下来,缪裘卓四下看了一眼,拉着她往最边上的拐角处走,季岚倒也不抗拒,跟着他往那边去。
脚步停下,缪裘卓转身才按着她的肩膀:“季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我一直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也不是一个好丈夫。可是你跟女儿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他看着妻子不信任的表情,低沉道:“我说出来,不是为了辩驳什么,也不是为了证明,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以后会尽力弥补你们的。”
“弥补?秋吃不了多少东西,每天都要挂葡萄糖,可是你刚刚竟然问的出护士打的是什么吊针,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季岚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接着疲惫道:“不过以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就算你把单位当家了,我也管不到了。”
季岚转身就想离开,缪裘卓猛地拉住她,手指却被一根根掰开了,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缪以秋醒来的时候,眯着眼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才发现自己一睡竟然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她回忆了一下,昨天白天最后一次毒瘾发作的时候是傍晚五点,再就是凌晨两点。可是现在已经晚上六点半了,还没有开始,内心不由有些激动,毒瘾发作的间隔越来越长,是不是代表她正在往好的方向走。
等到夫妻两个进来的时候,季岚就看到女儿坐在那里傻乐的样子,不由也笑了,把手中的果泥放到了桌子上,问她:“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缪以秋现在知道了自己身上经历了什么,自然不会再说相关的话,她知道那样只会让妈妈心里更加难受,想了半天居然找不出一个理由,只能胡乱掰扯道:“我在想白天在花园里遇见的小哥哥。”
缪裘卓后季岚一步进来,听了她的回答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以秋今天去花园里玩了?”
缪以秋托着连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到他。”
季岚已经坐下了,虽然还是冷着脸,但是在女儿面前,她不会轻易的发火。端起盛了一半果泥的碗正准备给缪以秋喂晚饭,前天晚上女儿还可以自己拿着苹果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一大早就说自己喉咙痛,一照结果发现扁桃体发炎,喝水都跟带着碎玻璃一样。但是总不能一直打营养针和葡萄糖,参考营养科开的单子,吃一些他们配好的流食,或是把水果打成泥一点点咽,也能好过一些。
季岚刮了一勺喂过去,等女儿慢慢的吞下去之后才说道:“明天不能去花园里。”
缪以秋顿时激动了起来,那可是难得的放风时间,尽管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她扁着嘴可怜兮兮的问:“为什么?”
“你想想你今天从花园里回来之后就开始打喷嚏了,不难受啊,等病好了之后再出门,那个时候妈妈肯定不会拦着你的。”见女儿还想说什么,便瞪着眼睛说道:“还有,喉咙怎么更加哑了,上午还好了很多的,肯定是风吹的。”最后以加了重音的‘听话’二词作为结尾。
讲道理,就那吹在脸上头发丝都不动一下的风,能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吗?可是缪以秋却不敢争辩,更加不敢说喉咙更哑可能因为白天说了很多话的原因。脸上的失望却骗不了人:“可是待在病房里真的很无聊。”
“没关系,明天爸爸陪着你。”
缪以秋抬头去看这个世界的父亲,一模一样的眉眼,比印象中的更加年轻,皮肤也更黑。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皱着眉头的原因,或是工作的原因,乍一眼看过去,总觉得他是身上有一种正气凌然、刚正不阿的气势。可是现在他脸上居然露出了两分讨好的笑容,一副傻爸爸的样子。
缪裘卓见女儿一直盯着他看,想要伸出宽大的手掌使劲揉一揉她的脑袋,可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点了点她的脸蛋:“怎么这么看着爸爸,难道是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
父女两相处的时间一向很少,每一次陪女儿的时候都能让她激动万分,上一次抽出时间还是去西城游乐园的那一次。而他们就是在西城游乐园被毒贩认出,想到这里,缪裘卓脸上可以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心里更是说不出什么感觉,钝钝的疼。
缪以秋没有这辈子的记忆,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就算有,也不一定能猜到:“可是爸爸,明天不是周末,你不上班吗?”
“不上班。”缪裘卓回答的很迅速。
缪以秋呆住了,妈妈说她不上班了,爸爸也说他不上班了,而且看两人的样子,也不像是准备做生意,以后要是家里蹲,吃什么喝什么。
她顿时忧国忧民起来,最后伸出没有挂着吊针的手艰难的拍了拍缪裘卓的肩膀,没办法,她爹太高了:“爸爸,你还是去上班吧,不然单位不给你发工资了怎么办?毕竟你要养我和妈妈,很辛苦的,妈妈又吃的多,晚上吃完一碗河粉都不够,还要吃煎饺,吃穷了怎么办?”
季岚听了脸色一变,狠狠的盯了缪裘卓一眼,看着女儿的样子依旧是温柔的,可是说的话却像是从牙缝里冒出来的一样,还带着丝丝凉气:“没事的以秋,妈妈吃自己的,不会吃穷你爸爸的。”
缪以秋抖了一下,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冷?
所有果泥都喂完后,季岚拿着餐具去洗碗,身高一米八的硬汉缪裘卓硬是跟了上去,竭力撇清关系:“季岚,我可真的没跟以秋说过那些话,不知道她是哪里听来的。还有啊,我平时是最看不上吃饭吃那么一点的小姑娘,就像王盼盼一样,尽把零食当饭吃,一点都不健康,我不知道批评她多少回了。”
“呵,”季岚冲洗着碗筷,一个眼角都没有给缪裘卓:“你是警察,说出来的话我怎么会不信呢?以秋她肯定是晚上没睡好的时候做梦梦到的,不然你没说,我没说,难道开了天眼不成。”
“还有,为了不吃穷你,我以后肯定省着点花。”
洗完后季岚关上了水龙头,甩了甩碗筷上的水渍,转身离开,留下缪裘卓站在原地纳闷,暗自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什么时候不经意的说过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