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1 / 2)

相府美人 荔箫 5861 字 3个月前

秋意萧瑟, 大军自安西压往京城。纵使安西王治军有方,军纪严明,所过之处并不惊扰百姓, 这样大的阵仗也足以引得民间议论纷纷。

京中的突变便这样在民间逐渐散开, 一传十十传百,皆道陛下驾崩, 又言六皇子弑君弑兄,罪无可赦。

这日苏衔起了个大早, 先与将军们议了事, 商定如何能最快攻入宫中又可避免误伤京中百姓。临近晌午时将军们告退, 他就去了主帐。揭开帐帘,皇长子正伏案抄经。

苏衔到案桌对面坐下, 看看他笔下写就的经文“给四弟抄的”

殷临曜不觉眉心轻跳“没认过父皇也没叫过大哥, 四弟倒运气很好”

“跟死人争运气”苏衔不咸不淡地驳他一句, 殷临曜笑一声,遂不再言。苏衔也不再搅扰他,任由他又抄完一页, 才道,“找我有事”

殷临曜搁下笔“民间传言是你散出去的”

“还用我散”苏衔一哂,“殷临晨又没那本事让宫里秘不发丧, 陛下驾崩这么大的事, 瞒得住吗”

殷临曜淡看着他“你知道我在问什么,装什么傻。”

他是问那些对六弟不利的传言。这与父皇驾崩之事一起传出似乎自然而然,实则并非如此。

这事至今都只是大家寻迹推测,拿得出手的证据一件没有。眼下局势动荡, 六弟人在京中又有药作为威胁,或多或少也已笼络了一批人马, 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将来也不会任由这“谣言”轻易传遍天下。

当下着传言却已几乎人尽皆知,说无人在背后推助,殷临曜才不信。

苏衔咂着嘴倚向靠背“怎么的,你还心疼你六弟啊”

殷临曜沉然“我是怕他狗急跳墙。”

苏衔了然“哦,担心皇后是吧”

“放心。”他耸了下肩,“殷临晨就是狗急跳墙也不能动她――弑父之罪已足以让他被口诛笔伐一辈子,手上再沾上嫡母的血,他总要掂量掂量轻重。”

这道理殷临曜自然也懂,只是关心则乱,苏衔这样说,他便也不再多言,只又道“待得事情终了,一起去父皇陵前祭拜吧。”

苏衔沉默不言。

殷临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直至故去都未能听你叫过一声父皇,你不后悔”

苏衔仍自沉默着,殷临曜喟叹摇头“罢了。”

“有一点。”苏衔忽而开口,顿了顿,又说,“有点后悔。”

他近来也总在禁不住地想这些了。设想从前一次次地针锋相对,设想自己若早些叫过一声父皇又会如何。如此自是越想越难受,想搁置不提又不可能。

安西,谢云苔自从有了身孕就有些嗜睡,近来愈发明显。苏衔带兵离开也并未能改变这一点,不过这样倒好,她睡过去,就不会没完没了地担心他了。

这日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谢云苔翻过身,身侧无人。她闷闷地盯着身边空荡荡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叹着气起身,守在屋外的春樱察觉动静,立即打帘进来“夫人起了”

跟着就递上封信来“相爷又来信了。”

这话才让谢云苔面上溢开一笑,她伸手接过信,信中如之前一样只寥寥数语第一句说到了哪儿,第二句说挺好的,让她不必担心,第三句提及沿途路过了一片松林,他看到松鼠在枝头蹦蹦跳跳,想来松鼠也在张望他们。之后就没了。

除此之外还附了颗松果,装在小盒子里一并送来。谢云苔只道是他路过那片松林时随手捡的,拿起一看才见底下还压着张纸条,纸条上写说“松鼠拿这个砸我,疼得很。”

她读着就不自觉地想象他与松鼠斗气的样子,自顾自地笑出声,遂将信与松果一起妥善收起,又去找爹娘。

家里近来都是她起得最晚,在她到爹娘房里时他们都已经用过膳了。阿婧坐在苗氏膝头乖乖跟着读诗,看见她唤了声“娘”

“阿婧乖。”谢云苔朝她一笑,苗氏忙吩咐下人备膳来给她,阿婧又告诉她,“今早的肉粥很好吃,娘尝尝看”

“好。”谢云苔应下,脑海中思绪已不由自主地飘散,想到苏衔也是爱吃肉粥的。

倒也不是盯着肉粥吃,只是早上相较甜味他更爱吃些咸的。可若让他吃药,他又必会撒泼耍赖嚷嚷要蜜饯解苦,吃起来还尤为挑剔――不够甜的不要,有核的也不要。

婚后这个爱好变得更加过分,从前只消给他拿来就好,他就算得寸进尺也不过是要她喂他一下。婚后却变为了嘴对嘴喂一下才能满意,要不然就得亲一下,谢云苔为此没少笑话他“还不如阿婧”可他脸皮那么厚,才无所谓她怎么说。

心念这般飘开,谢云苔不知不觉回想了好多事,不觉间已吃饱了才回过神,招手唤下人来将早膳撤走。

而后大半日都没事,谢云苔陪着阿婧练了会儿字就到了晌午。小睡一个午觉再起身,就给他写信。

二人间的书信每隔一日便要走个来回,有时想来似乎也没什么话可说,可一旦提笔,又总有得写。

谢云苔就告诉他,这两天安西冷了。风刮得厉害,出门走一走都觉脸吹得疼。夜里窗外也风声呜咽,搅得人心神不宁。

“没人抱着我睡觉,风声听来更冷了。”

她把这句话直截了当地写了上去,反正也不会有外人看。

信封封好着人送走,谢云苔轻叹一声,又往案头的小木筒里添了根竹签。

这是她拿来计数的竹签,每日添一支,算他离开了多久。

望着木筒愣了会儿,谢云苔将它拿起来数了数,原来也没过多久,将将十来天而已,只是在她心里已如斯漫长。

原来相思是这样的感觉呀。

她曾在书中读到过男女之间的相思,用文字书来,旁观者总会觉得是酸甜的、微苦的。现下她倒没觉出什么酸甜,也没觉得多苦,只觉日子变得很慢,也很静,心里总莫名觉得缺了点什么,空空荡荡的。

京中,夜幕再度压下来,一切复又变得悄无声息。许多争端原就只是在暗中涌动着的,明面上总是一派平静,只是一处处安静的豪门深宅之内,关上门的人们各自是喜还是愁就只有天知道了。

宫中,六皇子的院落不知不觉已变得与从前有所不同。从前这里总是冷清得很,除却阿才就只有三两个宫人,院中草木疏于打理,逐渐也变得凌乱不堪。

眼下,宫人虽仍是不多,但草木一应被精心打理过,廊下原本脱了漆的柱子也已上好了新漆,宫中下人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见一斑。

然六皇子一时并无心思为此高兴,几乎大半日都在屋里踱着。床边的木架上搭着一身玄色的天子冠服,正合他的身量。

这是今日晌午偷着送进宫来了,经了几道手才到他手里。眼下皇位尚无定论,皇长子已起兵返京,殷临晨虽看似离皇位只一步之遥,近几日却禁不住地退缩,没胆量直接坐到那皇位上去。

拥护他的朝臣自然着急,这身冠服便是他们送来的,个中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在催他尽快登基,稳住局面。

殷临晨心里慌着,举棋不定。冠服厚重的玄色都因此变得刺目,让他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些日子,他的心潮实也起伏了几番。

最初对七弟下手时他不免是有些慌的,到底是一条人命,又是这么多年来虽算不上和睦却也一直叫他六哥的人。阿才去办这事那天,殷临晨一彻夜都没睡,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阵阵地出冷汗。

直至几日后七弟离世,他心底忽而掀起一阵前所未有的快意。就仿佛被禁锢已久的魔倏尔挣脱束缚,一场厮杀之后尝到了鲜血带来的甜头。

之后再向兄弟们下手时,他就没了那晚的顾虑。他尽兴享受着这种畅快,一壁回忆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一壁设想他们离世时的惨状,觉得这便叫报应不爽。

再到中秋那天,他又紧张起来,毕竟给父皇下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事情一旦败露他会死无葬身之地。可一切就还是这么顺顺利利地成了,仿佛有神相助。

于是短暂的紧张之后便是狂喜,皇位已在眼前,从前不敢想象的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

他快刀斩乱麻般的料理了四哥,想着过些日子等京中安稳下来,再悄无声息地了结掉远在安息的大哥。可那么快,就听说大哥要回来了,还带着几十万大军。

他实在没想到大哥手里竟有兵权,此前被父皇差去“查办”大哥的丞相亦成了辅佐大哥的人。局势似乎一下又变了,他虽身在京中却生了惧意,心下总觉得自己会斗不过大哥。

但若斗不过,大哥也是不会放过他的。父皇的命、兄弟们的命,他手里已经沾了那么多血,大哥只消继位必与他算个清楚。

脑中将这笔账掂量了许多遍,殷临晨看向那身冠服,觉得愈发刺目“阿才。”他驻足。

阿才忙上前,殷临晨冷笑“你去告诉他们,既有意表忠心,便帮我绝了后患。”

阿才一怔,旋即会意“您是说安西王”

“还有苏衔。”殷临晨眼底一片阴翳。

这根刺扎在他心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诚然苏衔曾帮过他,但这么多年来他总时时在想苏衔凭什么在父皇眼中夺尽光辉。那点子帮衬看着便更像施舍,让人难受。

“安西王的命,苏衔的命。”殷临晨冷涔涔地笑着,“还有安西王的儿子、苏衔未降生的那个孩子皆是我的后顾之忧。”

他承认这其中有许多皆是私仇,而非公事。可既然已要登基,天下都是他的,还有什么公私之分

日子又过去三日,谢云苔再度收到苏衔的来信,说最多再有四五天就可入京了。写到此处,他似乎料到她会担忧,紧接着就哄了一句“不怕哈”。

他解释说,皇长子之所以能调兵,是因先帝亲授了兵权,六皇子不曾有过,眼下也未必有本事号令将军。又道京中百姓众多,皇长子仁慈不肯伤及无辜,六皇子虽然多半没这么好心,但为了来日的名声也不能豁出去滥杀。两方多半不会打得多狠,他不会出事。

谢云苔读罢,安了些心。她喜欢他哄她,也喜欢他这样有条不紊地将道理说得明白,有理有据地使人心安。

她便气定神闲地去洗了澡,水里多加了花瓣,香气使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