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回廊的尽头,展欢颜脚步轻盈的已经拐了过去,水合色的衣裙洒在身后,飘起一片流畅的弧线,然后在红漆柱子后面完全隐没了身影。
裴云默走过去,也跟着坐回榻上。
他拈起一枚白子,斟酌着看那棋盘,唇角翘起,总叫人觉得他今日脸上的表情太过泛滥了些。
北宫烈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一直没有把视线移回来,过了好久才忽而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不回去?”
裴云默失笑,终于下了决心落了一子道:“你想过去就直说好。”
北宫烈闻言,这才慢慢从窗外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
裴云默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已经唤了小四吩咐备车回府。
小四应声下去准备,屋子里两个人继续对弈。
北宫烈沉默了一阵,终于在落第三子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道:“你似乎——倒是并不看好你大哥选中的这门婚事!”
就算他们两人之间有私交,但裴云英与他才是亲兄弟,对于裴云默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作风,北宫烈的确是有些难以理解。
他看着眼前这凡事洒脱不拘一格的少年,眼神审视:“你——不喜欢她?”
裴云默迎着他的视线,却是大大方方的笑了笑道:“别用你这种审视你那些居心叵测的臣子一样的眼神来看我,弄的好像我也要算计你一样。”
北宫烈在他面前,虽然神色威严的时候颇多,但大多数时候却是不端帝王的架子的,两人相处起来,反而更像一对挚友。
裴云默这话很有几分不恭,他却也没在意,反倒是自嘲似的笑了声道:“我这样子,是不是倒像是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
裴云默的神色一黯,脸上笑容也跟着收敛几分,于是也就不再玩笑,只就正色道,“其实事情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开始的确是不太喜欢她,不过现在接触下来,对她倒是有些佩服了起来。她够聪明,又有胆色有担当,与一般的闺阁女子相较的确是出色额的太多,可是——”
话到一半,她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的看着北宫烈道:“我还是不希望我大哥和她凑在一起!”
北宫烈一愣,略有几分诧异:“怎么?”
“她的性子太强,并不适合我大哥,也不适合做我们齐国公府未来的主母。”裴云默道,字字铿然,掷地有声。
北宫烈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后才抿抿唇角,缓慢的开口道:“你是怕她这性子将来会给裴家惹来祸事?”
“也不全是!”裴云默道,一撩袍角起身,走到里面的披风前面取过挂在上面的大氅,“她那脾气,想要她无端的招惹是非也不容易,只是,我觉得这事儿她对我大哥却未必就是真心。这世上虽然没有多少夫妻是真的两情相悦,可是我大哥的脾气我却很了解,他面上虽然无所谓,但若是一日不能打开她的心结,让她真心实意的接受他,他在她面前就要伪装成一辈子的若无其事。相反,如果他会娶了别的女人,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也就是了,也就不必演戏演的那么辛苦了。”
他是算准了时间,递了一件大氅给北宫烈。
两人穿戴妥当了,刚好楼下小四也上来传信,说是马车备好了。
北宫烈一直沉默不语的听着他的一席话,没有接茬。
裴云默便又是爽朗的笑了一声,一拍他的肩膀道:“我没有因为你的一国之君而怕得罪你,所以才想让我大哥在此事上面退让,我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我们裴家好。所以,你若是真有别的想法,不妨就当是看在我这几年对你也是尽心尽力的份上,替我裴家多担待了吧!”
说罢就当先一步跨出门去,往楼梯口走去。
☆、第五十七章
北宫烈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出门之后才举步跟上。
两人相对坐在马车上,北宫烈也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走了一段路之后还是裴云默先忍不住的开口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北宫烈指间捏着个素瓷的杯盏,垂危眼眸,细密的长长睫毛压下来,从裴云默的角度看过去,恰是将他眼底的神色遮掩住,难以分辨,只能隐约窥见他唇角微微翘起的那个弧度。
裴云默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肯开口,终究只能叹一口气。
他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就从北宫烈脸上移开视线去看车窗外面的风景,一边心平气和的开口道:“其实你只是不放心将她放到那老妖妇的眼皮底下去吧?说起来,为着北宫驰的婚事,就算你不介入,她也已经成了那双母子的眼中钉。你不觉得,将她呆在你的身边才更保险些?好歹是有一重身份做保证,那老妖妇就算是想要些什么,也会有所顾忌!”
“她会有顾忌吗?”北宫烈闻言,终于开口,目光仍是盯着手里那瓷杯中随着车辙碾过而微微晃动的茶水。
他的面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只是眼底神情却在不知不觉间忽而便化作凛冽,隐隐的,周身也似是有强烈的杀气透出来,车厢里火盆燃起的温度也被压下去不少。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隐约可辨是带了微微的笑意的。
“唉!”裴云默忍不住叹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那些往事,哪怕是和他之间,北宫烈也不喜欢提及,仿佛只要他不提,就可以当做是不曾发生过的一样。
犹豫再三,他也只是抬手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聊作安慰。
北宫烈侧目看一眼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便是笑了笑,仿佛方才那一瞬间杀气冷然的人并不是他。
他抬头看向裴云默,只就轻描淡写的问道:“我身上的毒,你还没有找出化解之法吗?”
提及此事,裴云默的神色也就在一瞬间转为凝重,皱眉道:“这寒毒乃是蛊毒所化,师父留下的所有医书我几乎都翻了一遍,蛊毒这种东西咱们中土朝廷一直都明文禁止,我师父也不擅长此道,当您你体内被种下的蛊应该也是从苗域传来的。我原是想将那蛊以毒攻毒转化成毒,或许处理起来会比较得当,却不想那蛊本身的毒性霸道,现在余毒分散于你的经脉之中,这样一点一点的往外引,也不知道最终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他算是医术上的奇才,又得名师指点,以往还都聚有些恃才傲物,可自从遇到北宫烈这么个病人,当真是所有的锐气都被挫的没了边。
裴云默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脸上难得现出几分颓败之气。
北宫烈看在眼里,就无所谓的笑了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能做到多少都不必介怀,至少——现在我的生死不是随随便便捏在别人手里的!”
苗域是蛊毒发源地,经过数百年的传承演变,如今制出来的蛊毒千奇百怪,往往叫中原人士闻之色变。
而且蛊不同于毒,可以提前植入人体,待到合适的时机再由施蛊者根据自己的需要来操纵毒性发作的时间。
裴云默听了这话,却也不觉得受用,反而苦涩一笑:“也好在的那天我们偶然遇见,否则现在王座上名正言顺坐着的就该是别人了。”
“是啊!”北宫烈微微一叹,随意摆弄着手中茶盏,唇角笑意浅淡,“我这块挡路石的确是存在的太久了。”
裴云默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此刻心中才是了然:“所以——其实你是怕自己随时都会有撑不下去的可能?”
从常理上讲,他对展欢颜的确是多了几分关注,但真要说到实质性的进展却又从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