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满足的想,等于见到父母亲,可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有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哥儿。十一公主忽然也稳重了,面对贺二姑娘多次邀请,也不肯下车,只端端正正坐着。她时常沉思。
拿长公主治罪的话早就过去,十一公主要想的是怎么才能进入内阁。
要是宁江侯不答应?
要是长公主胡闹?
还是要拼一拼才成。
事情比她们想像中要顺利得多。
早几天,就有人在城中散布消息:“清明节要到,大帅能不来扫墓吗?”就是大帅不来,萧夫人也会来。
那里有她父母亲之碑。
再说大帅的名声之一,就是重情意。他怎么能忘记自己死难的兄弟?
张太妃等人惴惴不安过了这个年,也在想这件事。萧护不进京,只在京外呆着。京中没有大乱,小偷小摸却不少。
宫人们也有偷窃的,嫔妃们管制不住。重臣老臣们才当她们是一回事,那些见高拜见低踩的奴才们只会欺负。
张太妃为请萧护进京,甚至亲自出宫拜访宁江侯。宁江侯默然无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而大成长公主,在听到张太妃说大帅进京时,就从来没有一个字。
他们是无声的沉默,或抵抗。而张太妃不管不顾了,让人见天儿在忠勇碑林下候着。这一天,见到萧夫人马车到就回去报信。张太妃等人换好素服,扯着两个小皇帝出来。
慧娘一行先到山下,宋冲之便衣来见。他黑瘦,面上又多了几道伤,慧娘几乎认不出来他。面对这形销骨瘦的人,慧娘难过地道:“你最操劳。”、
几回宋冲之让逼得呆不住,就出京城。一旦风声过去,重新回去,成了萧护重要的枢纽。他主管大帅出山前和江南和关城和顾良能等人的联系,又负责把京中的去向告诉大帅和江南。
这是一个隐形人物,不出来,却重要之极。
老帅潜意识里并不相信儿子会当皇帝,可他的准备也是相当充分。
宋冲之虽然瘦,人却更精神。反过来安慰夫人:“依我看,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夫人不必伤心。”
他化妆成附近百姓,见上一见就离开,还是不敢暴露身份。
慧娘目送他离去,苏云鹤等人也跟来,一同拜祭亲家老爷夫妻。见到此情此景,兄弟们都深揖送宋冲之。
五舅老爷抚须感叹:“这个人,了不起。”外面名声一点儿没有,却实在不能缺少他。
这就上山。
慧娘让人搀扶五舅老爷,五舅老爷却不肯答应,对着山上仰望:“这山不高,再者我随你们夫妻快一年,我这腿脚好得很呐。”
扶住儿子上山,并没有后于人。
才到碑前,慧娘睁大眼睛,惊呼:“舅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满面笑容走来,身后,是她的儿子和孙子,已经成亲,还有孙媳妇。
遍寻不到的陈家舅母却在这里。
她木讷的儿子还是没有话,只憨厚地笑着。孙子却话多,上前来行一个礼:“见过表姑母。”慧娘扯起他,又看他的媳妇,生得面皮子黑,却有一双灵活的眼睛,很羞涩,几乎不抬头。慧娘忙取下一个赤金八宝的首饰给她。
再看舅母,呼一声:“我的好舅母,”扑到陈家舅母怀里。陈家舅母抚着她,解释自己这两年的去向:“见乱,我们就去城外。你夫家贺姑爷、廖姑爷家园子里,我们呆了几天,园子大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还可以洒扫洒扫等你们回来。又收留好些人。后来听说他们要掘坟,我一听坐不住,和我儿子孙子说,只要我有一口气,也不能让他们挖一锹土。这不,父子们也硬气,我们一合计,干脆搬到这儿来住。”
又让慧娘来看自己在碑后的木屋,还有几亩地,玉米正在拔节。陈家舅母微有得色:“他们说这里埋的死人多,阴森森,不敢上来。就是乱兵也躲着走。倒便宜我们住得安生,这不,去年收了一季粮食,今天又会有一季,山上还能抓个兔子蛇啥的,肉也不用买。”
小木屋不大,却整洁。
慧娘含泪感动:“舅母,这一回您得随我走,不能再把你丢下。”陈家舅母对着一列列高大墓碑看着,似乎松涛都对她有回应。她道:“不了,我不拖累你们。”又手指着孙媳妇笑:“她是逃难来的,我想着都是难中人。以前你逃难我帮不了你,我就帮帮她吧,就让小子娶了她,这不,上个月有了,我就要抱曾孙子了。”
这些朴实的话,着实把五舅老爷又打动一回。见慧娘叙旧过,五舅老爷带着儿子上前来,认真的行了一个礼:“老人家,我是萧家的舅爷,听你一席话,让多少须眉辈都无地自如啊。”
陈家舅母忙还礼,很是难为情:“您老这礼,不怕折杀我。”又认出贺二姑娘和余明亮,笑得很欢欣:“贺姑奶奶,你家园子才让我孙子去看过,你窗下种的那石榴早开了花,莫不是知道你要来。”
贺二姑娘和余明亮也上前来行一个大礼,双双拜倒:“多谢舅母照看。”妯娌们也全认识,杨氏上前来笑:“我的好舅太太,您又管山下又管山上的,怎么得这么大的精神呢,你得跟我们回去,让我们好好学学。”
妯娌们都笑。周妃也素然起敬,和十一公主翠姑等人来见过。几个孩子全抱来,腿脚硬的就走,腿脚软的就走一步,摔一跤,整个儿一连滚带爬。
山下,有人来回话:“张太妃和城中女眷们到了。”慧娘和十一公主微微一笑,不出所料,她们果然来了。
又是一阵热闹,抽空子,慧娘和老孙氏见过礼,告诉她:“按日子算,小侯夫人就快生了,生下来就让人告诉你。”又说江南才来的家书:“父亲信上说小侯夫人才看到医生,脉象稳呢。”老孙氏双手掩面,泪水喷涌而出。
慧娘见她这么伤感,赔笑:“不然,您去江南看看?”老孙氏一惊,手放下来,急切地道:“真的可以?”
“可以。”慧娘含笑:“怎么不行,我派几个人送您。”老孙氏惊喜交集:“那那,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侯爷走时,把他得力的小厮小秋子丢给我,我带上他,倒处处安心。”
还有一些人与随大帅离去的官员是亲戚,大家相认。
大成长公主尴尬,不来;张阁老年迈,只在山下呆着。宁江侯尴尬,也不来。
这就顺理成章往京中去,进城门时,城头一员将军瘦得眼窝子深陷,却精神还在。喝一声:“行礼!”
他当先抱拳拱手,士兵们哗啦一声单膝跪倒。死得逃生的田品正于城头上大声道:“京都指挥使田品正,见过萧夫人,谢大帅救命之恩。”
他是萧护间接所救。而萧护出山,是为救他和宁江侯等人,也由人对他说得清楚。
慧娘在马车里飞扬自己手中帕子,含笑满面,泪水断线般涌出。
春风拂面,自古是温柔的。可看上去,这一排排城上城下的士兵们肃然林立,恭敬行礼。好似千年万年的肃杀,都消弥于这感激中。
京门,原本是威严的,原本是高耸的。甚至在外面人看来,天子脚下,天子所居之所,是神圣不可仰视的。
而今天,五舅老爷和公子们屏气凝神,看着这一个一个行礼的人,看着这一幕幕感动人心的场面。
五舅老爷喃喃:“云鹤呀,这要是护哥进京,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苏云鹤大大咧咧:“那还用问,父亲,不用说表哥进京那是万人空巷。表哥要进京,那一定是……”
贺二公子在马上拉过林长公子的手指:“表哥,借我用一用。”在林长公子手中咬了一口。林长公子惨叫一声夺回手,正要责问,见贺二公子自言自语:“原来这不是做梦啊。”林二公子也由衷地道:“是啊,这守城的人全欢迎我们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