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附在霍川耳边,窸窣语声不断传到宋瑜耳中,隐约含有“明照女郎”四个字。
宋瑜登时撅嘴,意欲上前推开明朗,便见霍川离开寸许,毫无商量余地,“既然要寻死,何必又将她救下来?倒不如成全她一程。”
原来方才明朗为霍川办事,将里头女郎都遣散回去。她们虽有怨言,但不敢忤逆世子意思,唯有明照往房梁上搭起白绫,踢翻绣墩便挂了上去。明朗看得目瞪口呆,岂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在面前寻死,当即让人将她救下来。好在救助及时,目下正在床榻躺着,明朗不知该如何安置。
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不知被多少深闺怨妇玩过,早已玩不出新花样。霍川听后只觉得心烦,“若是不严重,便送回平康坊修养。”
明朗面露难色,“她正昏迷着,不知何时才能醒。”
霍川言简意赅,“那就等她醒了送走。”
话止于此,说再多都无用,明朗心中已有衡量,向霍川应了个是便退下。落地罩下碰见宋瑜,他唤一声“少夫人”退至一旁,趁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两人对话宋瑜自然听见了,她直言不讳:“你对阁楼做了什么?”
霍川倚靠着榻围,懒洋洋地支着身体,朝宋瑜方向偏头看来,“如同三妹听到的那般,里头的人业已遣散。我不会纳妾,只想同你耗下去。你目下不原谅我无妨,横竖还有很多时间。”
好一番自大猖狂的话,宋瑜上前两步,俯身伸出一指戳他脸颊。
被霍川猛地握住手掌,“做什么?”
宋瑜淡定地收回手,目光移向别处,“看你脸皮多厚罢了。”
她义正言辞的话惹得霍川低笑,同他方才冷厉天壤之别。他大抵只会对宋瑜笑得这般坦诚,仿佛彼时廊下见到的昙花一现,从此嵌在心头,这一辈子都没法忘记。
霍川抬手放在鼻下,指尖残留着她的幽香,许久没有好好闻过,分外想念。内室无人,他放缓口气道:“三妹,今日原谅我好吗?”
他何曾这样跟人说话多,放下全部架子,拱手将骄傲尊严捧到她跟前,只为博得她松口。
宋瑜其实早已不大气了,他从不瞒她,将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更承诺日后再不去那腌臜地方。她捧着两边脸颊,试图掩盖不断上扬的唇角,正欲开口说好,便被外头突如其来的丫鬟打断。
那丫鬟是霍菁菁身边的人,平常都是她贴身伺候,如今只有她一人,难免惹人奇怪。
她面色慌张,从外室膝行到她跟前,仿佛有很要紧的事情。宋瑜顾不得许多,同她一并走出内室,“发生何事?你慢慢说,不要着急。”
全然不知身后霍川陡然沉下的脸,他从矮榻上坐直身子,手指弯起细细婆娑檀木小几桌角,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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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急得掉下泪来,战战兢兢说不出完整的话,吞吞吐吐,教人看了真是急死。
“四娘子同少夫人最为交好,私房话也都说给您听……婢子想着,她的事您大抵都清楚……婢子不敢去找夫人,只有过来求助于您……四娘子昨日一整夜都没回来,不知下落,万一出了好歹……”她一壁说一壁低声啜泣,纤瘦的肩头不住颤抖。
朦朦胧胧总算听懂了大概,宋瑜黛眉攒起,一脸凝重。
霍菁菁泰半是去找段怀清了,可她至今都没回来,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好过。尚未出阁的姑娘,同男人相处一夜,说出去这名声便全毁了。若是另一种,她被人歹人劫持,后果更加严重……
每回霍菁菁跟宋瑜谈知心话,都没避讳过她。这丫鬟名字似乎唤作锦竹,霍菁菁同段怀清的事她都知晓,是以这回才越过夫人和太夫人,直接寻找宋瑜。若是让陆氏知道霍菁菁跟段怀清还有来往,那是打断腿都不为过的。
为着霍菁菁的闺誉考虑,此事不能声张,宋瑜让几个口风牢靠的人出府打听段怀清下落,一旦有消息立时回禀。她让锦竹先回去,以免打草惊蛇,“若是菁菁回来,你来支会我一声。若到了傍晚依旧不回,也要支会我一声。”
锦竹应下,对宋瑜心怀感激地离去。
永安城治安尚严,夜里不能轻易走动,霍菁菁不会不知。宋瑜面色沉沉,此事非同小可,必要时候还是要交给陆氏处置。想到霍菁菁那张明媚灿烂的小脸,宋瑜无可奈何地喟叹,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姑娘。
一个时辰后仆从回来,向宋瑜回禀:“段郎君似乎并不知四娘子失踪一事,闻言已经外出寻人。”
宋瑜气急:“他怎会不知道,菁菁不是去找他妈?”说罢霍地从椅子上坐起,“叫他不得大肆宣扬!”
仆从考虑得周到,早已同段怀清说过此事。
眼瞅着纸包不住火,直到暮色西陲都没有霍菁菁消息。宋瑜举步就要往正院走,打算将此事通知陆氏,奈何没走两步,不远处丫鬟行来,递给她一张折叠工整的字条,“我在七王府上,阿瑜救我。”
宋瑜来回翻看,字迹确实是霍菁菁的不错,一撇一捺尤为工整。
可是她为何在七王府上,难道这两日都在那儿?陆氏知道吗,或者说本就是她的主意?
不得而知,宋瑜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近来事情真是紊乱繁杂,让她没个休息时候。既然得知霍菁菁下落,她心中便安定许多。七王应当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对霍菁菁如何,目下天色已晚,明日她再遣人过去赔罪。
脑内神经紧绷一整天,忽地松下来,宋瑜浑身疲乏。
草草用过晚饭,洗漱完毕躺在床榻便不愿意再动。她早已将原谅霍川的事抛掷脑后,只想好好睡一觉,懒洋洋地缩成一团,惬意得紧。
是以霍川等候一天,终于等来她空闲,“三妹。”
他在塌沿坐下,那里陷下去一块。许久没听见动静,唯有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霍川躺上床榻,抬手碰到她小巧的鼻头,毫不留情地下手捏住,使她喘不过气。宋瑜嘤咛一声,似控诉似哀怨,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霍川积郁在心,哪能像她睡得这般顺畅?
不过总归有一个好处,他环住宋瑜纤细腰肢,牢牢地锁在怀中。温香软玉在怀,他低头埋入宋瑜泼墨长发中,馥馥香味,溢满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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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田老先生尚未到忘机庭来,便传来话说需要艾叶。
宋瑜昨夜睡得大好,一早起来精气神十足。她是从霍川怀里醒来的,四肢地紧紧地攀附在他身上,宋瑜忙不迭撒手,下床穿好鞋袜,“哪里有艾叶,我去拿。”
澹衫负责传话,给她披上杏色褙子,“听闻大少夫人院里栽种,婢子同您一道去。”
宋瑜瞥一眼床榻人影,低头应一声。
大嫂院里种了许多药草,泰半都说不上名字。起初宋瑜只觉得好奇,没想到真能派上大用处。她对陈琴音笑得真诚,“若是夫君眼疾好了,头一个便应该来感谢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