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尚宫跟在后头喋喋不休,“依奴婢看,咱们圣上小肚鸡肠,瞪着眼睛也是虚张声势,这也是爱重皇后娘娘的表现呐!老鸹子得个了伴儿,遇到别人掂记,还要伸着脖子打架呢,更何况是咱们圣上了。”
皇后皱眉听她比喻,道:“他怎么像老鸹子了?老鸹子黑黢黢的,他又不是。”
崔尚宫嘿嘿一笑,她刚才说顺了嘴儿,没注意,要不然这大逆不道的话她如何敢说,忙转移话题道:“奴婢瞧着咱们圣上近来好像又胖了一些,先前的那些中衣怕是穿着紧巴了,昨儿内务府又送来几匹软缎,花色也浅,贴身穿着想来极好。”
皇后乜她一眼,道:“明儿你拿出两匹来,给他新裁两件罢。”
崔尚宫欢喜的应了一声儿,忙道:“皇后娘娘做的中衣再好没有了,谁让咱们娘娘生的好呢,生在七夕那天,就是夫人乞巧乞来的,谁也比不上咱们娘娘更手巧了!娘娘既做了中衣了,不如就顺手再绣个香包,圣上日日挂在腰间,也让宫掖中人都看得见帝后情份。”
皇后不置可否,一晃眼竟见萧宥正立在桥下,因桥是高高隆起的圆拱形,遮挡了她的视线,快下桥时才瞧见他。
萧宥努力冷着脸,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问皇后去哪儿?
皇后冲着庆禧殿比一比,道:“内外命妇都在,臣妾自然不能缺席。”
他调转了下视线,尽量沉着声音道:“恰好顺路,一道罢。”
听皇后应了一声,等皇后走来时,他极快的伸出手,牵住她。皇后挣了一下,没挣脱,有那么多人看着,皇后脸上难得热了一热。只是不好再挣动,两只手牵在一起,掩在广袖之下,有些偷偷摸摸的况味。
让她想起大婚之前,他跑来靖海侯府,跟她爹蹭了顿饭还不肯走,非说要试试阮年的功夫如何,在花园子里头,两个少年郎一来一往,青衫白袍煞是好看。一练到了天色将暗,她爹倒没说什么,镇定自若的留他吃晚饭,然后不经意的提起她来,说她跟她娘去姨母家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
后来她回家时听阮年说,他姐夫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其实脸都红透了。
本以为大婚之前他不会再来了,没承想他脸皮比她想像的厚,可能是事先打听过她在家了,屁股沉得简直抬不起来,直到见着了她才肯走。
她从小到大,其实一直都十分顺遂,连亲事亦是如此。她嫁给了自己喜欢、他亦爱重她的人。只是后来入宫之后,她便时常怅然的想,她比不上濯盈的,大约就是那六年来的陪伴罢。
那时他受了伤,险些丧命,她一无所觉,是濯盈不离不弃。即便在她看来,濯盈对他亦是有恩的。所以他对濯盈宽任,她不喜,却也从不阻拦。她甚至在想,若是濯盈肯接受贵妃之位,她便能让她安然一世。
她侧过头去看他,他依然是少年时的模样,只是眉间多了一道深深的纹路,凭添了无尽的沧桑与戾气。
快到庆禧殿时,便听见前殿里热闹非凡。他驻了足,问是怎么回事?
高良赶忙小跑几步过去打听,回来时挂着一脸笑,翘着嘴角道:“回万岁爷,是钟太傅家的大姑娘出了个灯谜,难的很,几位大学士瞧了也都干摸后脑勺,刚刚被新晋的探花郎猜出来了。奴婢老眼昏花,不敢乱言,只是听几个碎嘴的小子说,今晚上这出儿,兴许就能成了一段佳话呢!”高良接下来的话没敢说,他在萧宥身边时候长了,知道在圣上跟前闲话多讨不着好。不过心里也在隐隐想着,毕竟是喜庆的日子么,这两人郎才女貌,家世相当,若圣上做个媒,倒也是美事一桩。
只是萧宥此时没心思往这上头想,听闻此事,他倒突然想通了一处关节,在心中恨恨道:怪不得虞绍一直不肯娶正妃,他之前还询问过,虞绍支支吾吾不言,原来是在觊觎他的皇后呢,的确,有什么脸面说!
他的皇后虽不大待见他,可他们才是正头夫妻。何为妻,何为妾,他心里分得清楚。
他牵着皇后的手,冷声问:“皇后预备着给虞绍回什么礼?不如先拿出来让朕开开眼。”
他赌气的样子跟以前倒一点没变,皇后垂下头,嘴角轻弯,道:“你不是已经给众藩王赏赐了么,我再备礼,承野王岂不是得了两份?让其他藩王知道了,这厚此薄彼的话传出去,言官闲不住,也要给咱们谏言了。”
她说“咱们”,让他心里好受不少,不过虞绍敢打他皇后的主意,他该仔细寻一凶狠的婆娘给他赐婚,松松他的筋骨!
宴席上人声鼎沸,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宫阁殿堂,也妆点上了热烈的气息。
四处皆是灯盏,行过檐廊时,却见外头一串脚步声响,几个太监抱着拂尘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两个都跪在地上,吓得抖得筛糠也似,上下牙磕托作响。
萧宥脸色阴沉,道:“出了什么事?照实说。”
其中一个太监急得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高良怒了,上前一人给他们一下子,这才不抖了,磕磕巴巴的道:“回万岁爷皇后娘娘话,是……是西北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戎羝王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今儿宫里大宴,各地藩王皆在宫中,便突然发起了攻势……”话没说完,就不敢往下说了,悄悄觑着皇后。
他身边的另一个太监着急,忙道:“如今各位大人们都在朝干殿候着了,请奴婢们来请万岁爷去商量对策。戎羝王像是知道咱们在西北的粮草囤在何处,命人一把火就烧光了。温大将军递的军情说军里有人叛了国……阮将军,阮将军昨日就带着一支一千人骑兵去了戎羝营中,之后就再没回来。阮将军……投敌了!”
萧宥大怒,喝道:“证据呢?”
那个太监大头触地,哆嗦着道:“温大将军截得了一封密信,便是戎羝王写给阮将军的,如今密信在冯阁老手中。”
皇后脑中就是轰的一声,如今以她及靖海侯府的地位,任是什么罪名都不能奈她如何,只除了谋反与投敌。她冷笑一声,道:“温大将军?好!好!”又转头看萧宥,“阮年嫡亲长姐是皇后,姐夫是皇帝,他本人又是靖海侯世子,一品大将军,他会投敌?圣上会信这种连黄口小儿也不会相信的诬陷么?”
如今事发突然,他心中虽不相信,但此刻也不能妄下结论,他安抚皇后,道:“朕要先去看那封密信,是不是戎羝王所书,朕识得他的笔迹。”
皇后退后两步,冷冷道:“那如果确实为戎羝王所书呢?”他们既做了这个局,就必然是有准备的,只怕那封密信的确是出自戎羝王之手。再有,阮年送回的家书明明写着明日就会起程回京,那他昨日为何又带着人往戎羝营中去了?
她一再退让,濯盈却预备着将她连根拔起,看样子是连靖海侯府也要牵连上了。好的很!濯盈以为温府有圣上之人守卫就是无隙可乘的么,她只是不愿,如果她想安排人手进去,濯盈还能好生活到现在?
萧宥不信,但也难免存着疑虑,阮年昨日跑去戎羝营中做什么?他带着一千人马,大家长眼睛都能看得见,这总不能是任人信口雌黄的罢?也许不是投敌,或许是他有把柄落在戎羝王手里,身不由己?这不是小事,他要弄清楚原委,对皇后道:“朕会查清,皇后去宴席上罢,此事一旦传出去,难免人心惶然,有皇后坐镇,也是个安抚。”
说完就急步往朝干殿去了。
消息传得极快,按说这种涉及朝廷机密之事没人敢随意散拨,但此次却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一般,消息长了翅膀,兜转一圈儿,庆禧殿后殿里,一众内外命妇也都知道了。
虽说还没下了结论,但是皇后亲弟可能投敌这话,传了一圈儿,就没了“可能”二字。
贵妃也在殿中,脸上笑吟吟的,上次中毒之事查到后来无疾而终了,朱砂顶了罪责,白尚宫等人领了失察之罪,她好端端的,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妃。
她只是有些恼恨,没借由上次之事让圣上罚一罚皇后,但是也无碍,这次皇后是再择不出去了。
濯盈虽然什么也不肯跟她透露,但她也隐约察觉出来,此事定然与濯盈有关。
她心情极好,挂着笑,却用了一种担忧的声口儿,跟她身边的婉妃轻声道:“圣上是极信任阮将军的,怎么竟出了这样的事呢?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本宫虽没见过阮将军,但想来应该与皇后娘娘相似罢,皇后娘娘待咱们极好,阮将军人品上应该也不差呀!真真是没看出来!”
婉妃的父亲是中书省的平章政事,为人极为圆滑,嫡出的只有一女,故而将这个女儿看得颇重,像对待儿子一般教养。婉妃是个有眼界的,将她父亲圆融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她是世家贵女,难免有些傲气,一直都瞧不大上这位一步登天的贵妃。况且在这种公开的场合就议论皇后,贵妃傻透腔儿,她可不傻,便温温一笑,道:“臣妾刚刚汤圆吃多了,像是粘在了肠子里似的,难受得厉害。”
不等贵妃说话,她身边的宫女忙大惊小怪的道:“娘娘胃肠本就不好,可别在这儿坐着了,奴婢扶着娘娘去外头散一散吧!”
婉妃便笑了一笑道好,扶着宫女出去了。
贵妃碰了个软钉子,冲着她的背影剜了一眼,就又转向别的夫人说话,眼风一扫,就看见了坐在西侧的卫长谨跟谢琳琅。翘着手指扶了扶头上的大凤钗,缓缓一笑,对卫长谨道:“世子夫人倒坐得安稳,饭也吃得下去,本宫没有世子夫人这般胸怀,如今担心得不行,生怕圣上因为此事气着了身子,又担心西北的情况,急得了不得!此事若是误传的就好了,只可惜那么些人都瞧见了,阮将军怎么就往戎羝营中去了呢?本宫真是疑惑的很,世子夫人与阮将军是夫妻,想来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世子夫人能为本宫解惑么?”
卫长谨刚刚得到消息时,脸色刷白,险些就坐不住,阮年怎么可能投敌?简直是笑话一样!她只是担心阮年的安危,如今他的敌人不只戎羝一个,还有一个什么温将军,她如今什么都不想,只是想让阮年平安回来,她去庙里为菩萨点一辈子的长明灯也没关系。若不是谢琳琅拦着,只怕她立刻就要出宫去了。
外头天色迷茫,她心中再急,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圣上,希图他能查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