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音在他的演绎之下含蓄深沉、若虚若幻,又如行云流水,畅快悠幽。辛瞳寻了长句尾音随音而起,身姿与盈盈月色融为一体,不似听音阁中那般中规中矩,倒像是被这迷人的月夜及美妙的箫声吸引,清耳悦心,婉转悠扬,情不自禁地便随之而舞。
辛瞳的舞艺不属科班,不过就是平素闲来无事时寻个地方悄悄比划。这两日听音阁中临时抱佛脚,并不能求得技艺突飞猛进。本就没有章法,这会儿她心绪翩飞,有心放纵之下更显无章,只越是这样,倒越发有着别样灵动丰盈的姿态。
情之所系现于外,与此刻的辛瞳而言,则是完完全全洋溢在了肢体之上。大概是久困于深宫之中低调惯了,这会儿乍然之间脱了缰,倒显得毫无顾忌,兴奋无比。曲音低沉时,便作舒柔指尖文章,转而高亢时,则恣意挥洒,甚至不停转着圈,将身下裙摆撩地纷纷扬扬,美不胜收。
最后一音落,辛瞳交握于胸前的双手蓦然打开,手臂舒展,像足了一只翩跹于似锦繁花中的美艳蝴蝶。
宇文凌望着她张开的双臂,笑靥如花的美丽面庞,心中有莫名的情愫洋溢而出。她的额头之上略微现出些许莹亮,大概真是皇宫里头憋闷久了,这会儿出来得了机会,便情绪高涨,个中情感淋漓释放。
对于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这份恣意洒脱,无所顾忌,宇文凌深感满意。这丫头有些时候看起来谨小慎微,循着旁例半点不愿逾矩,但有时在他这儿,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展现出无忧无虑畅快淋漓的真实性情。
宇文凌靠她近些,双手交叠轻轻拍掌,神情之中饱含餍足:“不错,虽然跳脱了些,但同你的琴声一样,别有一番风致在其中,这点是旁人再精通也学不来的。”
唯一停顿,唇角一抹异常温暖的笑意,瞳眸之中更加闪烁迷离:“最重要的是,你让朕难得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感情。”
心下立时有些纷乱与迫切,辛瞳大概猜到他所指为何,但究竟是什么,却又不那么确定,很想很想听他自己说,于是神色明媚天真问道:“是什么?”
终究宇文凌没能再说下去,只暖暖的笑意洋溢在面庞,久久挥洒不去。
辛瞳略有些失望,但随即又重展笑颜不去在意,若是方才他脱口而出说自己让他心动,那才是真真正正要令她不知当如何。说了又怎样,不说又怎样,至少此时此刻,自己无比的满足,汗水淋漓之下心境得以释然,迷蒙月光之中风景亦是独好。
带自己来这里,就是带着她进入了他从不愿为人知的隐秘之地,像是乍然之间闯进了他的心扉,辛瞳感到了一丝禁忌的得意。
“留个美好回忆吧,既然穿上了,就别脱了。这裙子虽说有些不合身,但总归你穿着显得十分俏丽。”
的确是很想留下今晚这段美好的记忆,但就这么穿走却总归有些不妥:“这袄裙的样子是贵妃娘娘喜爱的,留在王府中也是您对娘娘的念想,我虽十分喜欢,但终究还是不能收为己有吧。”
宇文凌细细打量着她,瞳眸之中光影若隐若现:“当初命人织造此衣,正是朕心浮气躁举棋不定之时,如今一晃多年,朕早就不复当年那般轻易便能被左右情绪,不过就是件衣物,朕对母亲的缅怀没必要存留在这上面。”
随即又玩味一笑:“亦或许,你若愿意再折腾一回去衣换衣,朕也不介意。”
☆、冰壶秋月
给他这么一提,辛瞳哪里还敢再坚持,当下揽着裙边不吱声了。
突然又想起桩事情:“主子,您不是说今晚上有两个地方要去吗?另一处是哪儿?”
才要开口,宇文凌一瞬之间又起了别的念头,眼神微暗了暗,见她此刻满面稚气略显天真烂漫,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欢喜,顷刻改变了主意:“今天太晚了,便不去了。”
越是这样,越发惹得辛瞳好奇,这样的多言多语放在从前根本不会有也不敢多问,但眼下她就是想知道,心里想便脱口而出:“那原本您是要带我去哪儿?”
宇文凌不答话,只看向她的眼神盈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这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了,辛瞳素来了解这位的性子,他若不愿开口,你问再多也是枉然,这会儿是他难得好脾性,兴许不会顷刻间发作,但要再纠缠,却还是难免要遭责难。
见她失落神色不加掩藏地爬上面庞,宇文凌终究没去理会,原想着既是十五团圆夜,满足她一直以来的小小心愿也没什么不好,但见她此刻高涨的情绪,到底还是不忍心抹杀这难得的欢愉。
“过来坐吧。”
许是夜间天凉的缘故,亭间石桌石凳之上皆用纯白兔毛层层叠叠铺将起来,触手生温,抚之柔软无比。辛瞳走近些,触在绒毛之上的手却蓦然给人抓住,牵引着她在他身边坐下。
不是头一回被他触到肌肤,但这样和和暖暖氛围下的温柔触碰却是头一遭,辛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本以为会心跳如鼓无所适从,但是没有,满满实实萦绕在心底的只有温暖与安心。
“怎么手这样凉?”
她是一年到头手脚发凉的体性,打小便如此。从前在家里还有长辈们时时提点着,不让吃太多生冷鲜食,不让冷水里头浸泡太久,可自打进了宫,哪里能有这样多的讲究,虽不比浣衣局御膳司宫女儿一年四季触着生水,但有时还是会差事上难免,外加自己不留心,导致体寒的毛病越发严重。
“奴才起小儿就这样,也没什么要紧,就是换季入秋时难捱些,平时没哪儿不好受。”
“明天让太医署的人过来,还是要多留心些,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反倒在些无谓的事情上操心。”
辛瞳讷讷点头应了,突然又反应过来:“主子说明天让人来这里?”
“已经太晚了些,这个时辰若再要回宫难免闹出动静,明天休沐,朕无需早朝,今晚上便住在这里吧。”
这是辛瞳十年之间头一次在宫外留宿,其实原也没什么区别,左不过是从个屋子多些的地方挪到了个宁静些的处所,但心理上却就是觉得不一样。大概是皇宫层层明黄门禁,累累赤色宫墙在潜意识里,就像是一重重繁密织就的牢笼,让她有着强烈的失去自由的压抑。
宇文凌见她神色之间透出些许开心,料想也是小孩子心性发作,就像给人家里头关久了,乍然之间拉出去放风一样,难掩兴奋之情。
“同朕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辛瞳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童年感兴趣,思绪拉拉扯扯,倒想起几宗十分好玩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跟现在不大一样,人都说天资聪慧的小孩三岁便能习字,五六岁就能熟读诗书,可我三岁的时候话都说不好,只管呜呜哇哇比划。大体那时候身板儿也是矮小的,走路走不扎实,再加上嘴皮子说不过人家,就给人取了个绰号,叫‘毛球’。不过这都是后来听大人们说起的,我自己原是不承认,现在想来,倒觉得挺有趣。”
宇文凌唇角微挑:“小时候同现在不一样?照这意思说,现在你倒是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了?”
哪想到他还能听出这层意思,辛瞳立时就有些不服气:“现在再不济,也比小时候强了不知多少倍,真不是夸自己,就是小时候更加呆笨而已。”
“说话说的晚,反而更加聪明。”
他倒是又加了这样一句,辛瞳会心一笑,模样娇俏无比。
“出来这样久,饿了吗?”
不提这事儿倒还好,这会儿说起来辛瞳立时就点头。
才刚在宫中,一桌一席确是布满了碗碟珍馐,可她起先是门角里缩着,而后给他指派到身边只顾着提心吊胆,哪里能吃到东西。
宇文凌却不着急唤人来布置,只微微转身看向她,开口问道:“方才凝晖殿中,朕叫你之前,你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