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棪点头,“殿下若怀疑张岸鹤所提的墨是这千年墨,”他打开装墨的锦盒,认真嗅了嗅道:“我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味道。”
他嗅觉灵敏,当初翻看棠婳那些信笺时,便曾闻到过这气味。
只是那叠信笺里用千年墨写的字应该极少,这特殊的味道很淡,他不曾留意。今日入手一闻,他便立刻想了起来。
如此看来,张岸鹤花三千两去买一块墨,只为讨佳人欢心。
他在藤鸢楼想到这里时,却见翊安瞪着漂亮的眼睛看向他,两个人心有灵犀地在一群人里对视。
那一瞬间,齐棪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酥酥痒痒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世他被她从天牢劫出去后,养伤时曾惭愧地对她说,“翊安,我真后悔从前没好好与你相处过。”
她听了先是黯然,随即笑道:“以后的日子还长。”
后来齐棪死的时候,什么也不曾牵挂,皇帝如何,阮家如何,天下如何,一概不重要了。
他只是想,她一定会很难过。她哭起来,不会比笑的时候好看。
原来他们能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不过那么短短几载,很快便烟消云散,徒留悲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怜他,让他重回景御第三年,见到了最纯粹明朗时的翊安。
那抹明媚一旦沾染上,他那些与生俱来的寡淡无谓,以及刻意表露的严肃古板,和前世凄凉回忆所增添的彷徨压抑,都在她的面前消失不见。
原来只会淡淡弯下三分的嘴唇,现在学会弯七分,因为他能换来翊安有十分真诚的笑意。
翊安哪里知道,她喝口水的功夫,齐棪脑海里弯弯绕绕想了几辈子的事情。
她凑近有些心不在焉的齐棪,小声道:“棠婳肯定用这墨写过什么,就藏在那些字迹里,有线索了。”
“试过才知道。”齐棪打起精神,整理思路。
前世他中毒而亡——今世他遇刺重生——听竹卫抓住魏思荣,寻到棠婳这条线索——千年墨再次引出张棠之事。
翊安兴奋道:“你现在就去跟陛下说,说你要出宫,有急事。”
齐棪闻言愣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及不可见地露出不情愿来。在翊安的催促下,不紧不慢道:“此事不必着急,我传信让人明日送来就是。”
翊安看他还在装淡然,愈发心急如焚:“你看过话本吗,但凡破案,追查到的人,下一刻便会被灭口;查到的线索,很快就会被人夺走。你若不行动,说不定……。”
哎,明明是有人想杀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丁点的线索,怎么他事不关己起来。
真是皇上不急……不,是王爷不急长公主急。
齐棪神色柔柔的:“殿下,那终归是故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呢?且不说这墨会不会是人家写着玩的,让我这趟白跑。东西就在王府书房,若真能随意让人夺去,我这个听竹卫的左司指挥使,不如卸甲归田罢。”
翊安不作声地想了想,也是哦,她着急过了头,或许棠婳就是拿这贵墨来写两句诗呢。
难道还真指望一个柔弱到自尽随君去的女子,知道并揭露背后的凶手吗?
显然是异想天开。
翊安玩笑道:“是‘卸甲’安心做驸马爷。”
“甚好。”齐棪眼睛亮亮的,“等我老得忙不动了,就只做个混吃混喝的驸马,鱼肉一方。”
忙不动……那岂不是都七老八十了……他们难道真的能过一辈子吗?
像现在这样,貌合神离,看似很好,其实做戏成分更多地过下去。
翊安觉得自己根本没想那么长远,可齐棪的话,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她哪根心弦。
还鱼肉一方,她第一个代表齐家列祖列宗杀他。
天光隐去,寒星三两,云边镀着一道浅色的光。
殿内静谧温暖,齐棪从汤池沐浴回来,穿着宽松的玄色袍子。
翊安像故意跟她唱反调似的,恰好穿了身柔白的寝衣,与在氿仙阁那广袖白袍不同,这套温柔而淑雅。
她正独坐在镜前,木簪子只绾了一半的发,剩下一半浓墨般的垂在腰间。
或是在想什么心思,那持木梳的玉手极缓,一下一下,从头顶梳到发梢。
然后她抬手摸上那支木簪,她的手腕纤弱,手背窄瘦,手指修长,简单一个动作偏偏万般风情。
不像齐棪自小被老王爷管教得严,人前人后都不自觉地坐立笔挺。
她的坐姿私下则不曾刻意规矩过,慵懒风情地微弯着腰。
齐棪觉得漏刻上的时辰停住了一般,他甚至不愿意先开口打破这幅画,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
翊安很快从镜子里看到他,头也不回地问:“在想什么呢?”
她的声音清润,说话时语气微扬,从前听着觉得她跋扈,现在便是仙音。
齐棪回过神,走到妆镜台前,单手撑在桌上,看着镜子说:“很喜欢这簪子?”
翊安也看着镜子里的他:“我的东西,你管我喜不喜欢。”
他笑:“难道不是臣买下的木料,去倚州求的名师篆刻,亲手送与的殿下?”
说罢低头看她,人比镜中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