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璟知道她想起了那桩抄家灭门的祸事,心下一片怜悯,眼中柔光满溢:“你爹娘把你教得很好。”
阿鱼默了许久,才笑道:“后来才发现,爹娘都是诓我的,其实这世上的女子并不能与男儿相比,便是能在读书识字这等小事上胜过男儿,也不过多一个可有可无的才名罢了,又不可能像男子一样为官做宰、入阁拜相。女子还要被德言容功、三从四德束缚终生,男儿却可以三妻四妾,若本性孟浪贪淫,旁人还要赞他风流。”
阿鱼爹终生只娶了阿鱼娘一个人,哪怕阿鱼娘生下阿鱼之后再无子息,也没有纳妾。阿鱼小时候都不知道世上还有“妾”这种存在,长大后听说二叔偷偷养了个外室,才渐渐懂了。那时的她就像一个初涉江湖的侠客,终于明白世上不止是快意恩仇,还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终于发觉尘世是万分险恶的,不比师门宁和安详。
好在阿鱼并不是愤世嫉俗的人,说完了这一通就安安静静地吃起了核桃,忽然道:“核桃仁裹上糖衣也很好吃,殿下要尝尝吗?”
谢怀璟一番宽解的话就咽回了喉咙,笑着说:“……好,我帮你剥。”
两人一齐动手剥了一盘核桃,阿鱼把核桃仁带去小厨房,煮了一锅开水,将核桃仁倒进锅去涩味,另起一锅熬化冰糖炒糖色。片刻之后将开水锅里的核桃仁都捞了出来,放进冰糖锅翻炒,核桃仁都挂上了焦化的冰糖,颜色已经十分晶莹好看了。再入油锅一炸,表层便又酥脆又香甜,显出琥珀般的光泽。
阿鱼把核桃仁都盛了出来,欣欣然地端去和谢怀璟一起吃。
***
公主府的诗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其中不乏文采飞扬的儿郎,柔则公主固然欣赏,但也不情愿召那些人当驸马。
她的眸光在那些才思斐然的世家公子间淡淡扫过——那个在建明公府掀帘而入的人并没有来。或许他意识到这里是公主挑驸马的场合,所以没有出现;又或许他只是被什么世俗杂事绊住了手脚。
这时,侍女匆匆走了过来:“公主,太子遣了定远侯世子过来,说是来送一对玉如意。”
柔则公主知道,刚刚太子略坐了坐就走了,说是临时有一桩急事要赶去处置,此刻让那什么世子过来送玉如意,便是为了安抚她。在情面往来上,太子一向是圆滑的,从不会落了她这个皇姊的脸面。
柔则公主点头:“请世子进来坐会儿。”好歹带来了太子的恩赏,怎么着也不能怠慢了,“前几日皇祖母赏了两罐新来的铁观音,给世子沏一壶。”
侍女抿了抿嘴,犹犹豫豫地说:“公主……那个世子……那世子就是傅二公子。”
柔则公主登时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当初借离京远游之名拒婚、害得她沦为宫里宫外茶余饭后谈资的傅家二公子吗!
太子为什么让他来送赏!
柔则公主自然不信太子是想借这件事折辱她。
她忽又想起,当初傅二公子之所以差点成为驸马,就是因为太子的举荐。如今太子又让这个人来公主府,许是在暗示她,他仍旧想让她嫁给傅二公子……
霎时间,柔则公主心里已经涌起许多念头,最后淡然笑道:“请世子进来坐吧。”
进来的是个身姿颀长的郎君,将一个檀木盒子交给侍女,侍女面向柔则公主将盒子打开。里头垫着明黄色的软巾,上面是两柄雕龙纹的玉如意,玉色白而纯净,各自挂着一枚铜钱结。柔则公主扫了一眼,笑看着来人,“有劳世子……”
话未说尽,却凝住了神色,微微张大眼眸:“是你……”
第48章 芡实燕窝 ...
柔则公主一时心绪复杂。
她万没有想到傅二公子就是那日在建明公府掀帘而入的人。太后曾说“若果真有缘, 以后还是会再见的”, 可不是有缘吗!她暗自憧憬的人竟然就是当初拒婚的那个傅延之!
他当初既然拒了那场婚事,想必是不情愿娶她的。此刻出现在公主府, 也只是碍于太子的命令, 而不是为了讨好她这个公主。
柔则公主默然半晌,摆出端方的笑容:“世子请坐。”
傅延之却不记得他与柔则公主曾有一面之缘——那日在建明公府掀起门上的纱帘, 只是为了寻个安静去处休息片刻, 见到屋里有个女郎自然是意外的,出于礼数,他并没有停留,也没有看那女郎长什么模样。
侍女给傅延之奉茶, 傅延之温和地推辞了, 又道:“家母微恙, 臣还要回去侍奉,公主, 恕微臣不能奉陪了。”
柔则公主眉梢微挑。
她才不信“家母微恙”这种托词,傅延之就是不愿意在公主府久留, 急着撇清干系罢了!
柔则公主心底的骄傲都被激了出来。再怎么说她也是皇族帝姬、金枝玉叶,也是不甘心俯就旁人的。便扶了扶发间微松的步摇,神态自若道:“世子慢走。”
***
其实傅延之也没有骗柔则公主。万氏是真的染恙了。
——傅延之得封世子之后, 那个生了长子的姨娘便时常到万氏跟前阴阳怪气地嘲讽, 万氏起先也懒得跟她计较,回回都是不咸不淡地应付着,哪知道那个姨娘竟敢说傅延之福薄, 是无妻无子孤苦终生的面相,万氏气狠了,打了那姨娘一巴掌,姨娘跑到定远侯跟前哭诉,定远侯向来偏心,便袒护姨娘、责怪万氏,这般折腾了一通,万氏就气病了。
幸而傅延之一直开解、宽慰万氏,早晚给她端药送汤。万氏的肝气便渐渐疏解了,身体倒没有什么大碍。
***
晚间用膳前,宫女给淑妃端来一碗芡实燕窝,小心翼翼道:“娘娘,今天大姑娘没和太子殿下遇上。”
淑妃歪在玫瑰椅上,懒洋洋地扶着额头,道:“没遇上就没遇上吧,以后再找机会就是了。”
宫女低下头抿紧了唇,“大姑娘她……她遇上成王府的小王爷了。”
淑妃坐直身子,“怎么回事?”
宫女将公主府里发生的事细细道来。
今日在公主府梅林起舞的,正是淑妃的侄女冯清婉。冯清婉的心意——或者说家中长辈的心意确在太子妃之位,但太子瞟了她一眼就走了,反倒是成王长子认认真真地看了她好久,还亲自指点了她的舞步。
冯清婉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得知太子一刻也不曾停留,自然觉得丢脸难堪。而谢亦鸿又恰好出现了,他生得剑眉凤目的俊俏形容,本就让人移不开眼,更何况他还那样耐心地教人跳舞,丝毫不端架子。
冯清婉才在太子那里受了挫,再遇见通身冒着善意的谢亦鸿,只觉得他比太子好了千千万万倍,便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了,只想嫁与谢亦鸿。现下正在家里央求祖母平阳大长公主。
淑妃听完了来龙去脉,不禁有些头痛。宫女觑着她的脸色,宽慰道:“娘娘别生气,大姑娘只是一时被那个小王爷迷了心窍,大长公主已把她禁足了,大姑娘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知道太子才是良配了。”
淑妃忽就想起自己当年也是一时脑热,执意嫁给当今天子,平阳大长公主同样关了她禁闭,那时她心底全是纯真美好的恋慕,只觉得母亲的阻挠实在可恨,简直就是棒打鸳鸯。平阳公主越是不肯,她就越是要反抗,后来总算遂了她的心,送她进了宫。结果呢?天子竟是这么个昏庸好色的货色!且年岁渐长,已不及以往年轻俊秀,反因为纵欲,而眼窝深陷、面色晦暗。淑妃现在都不想多看天子一眼。
“娘和嫂子都是为了她好,就盼她能明白了。”淑妃端起燕窝碗,心不在焉地看着盈盈一汪燕窝上头珍珠般圆润可爱的芡实,怅然地叹了口气,“当娘的总不会害自己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