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凤宸木然转过了身,第一眼见着的是瞿放堪称温柔的神情,忽然之前的所有情绪都消散不见了,心中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雾霭。
“好。”良久,她听见了自己漂浮在半空的声音。
瞿放又跪地,埋首道:“谢陛下成全。”
久久的沉默。
楚凤宸闭了闭眼睛,眯起眼睛努力弯翘起嘴角:“早这样不就好了,你也不必逃去边关啦。”
瞿放沉默。
楚凤宸喃喃:“不过没有去边关,也遇不到阮军师。瞿放,朕回去就拟旨赐婚,你放心,朕虽然从小没脸没皮喜欢跟在你身后,可是以后就不合适了,朕知道的……”
将军策马带枪,军师羽扇纶巾,战场上的情谊,生死之交,恩宠荣禄共同进退。大概这世上所谓佳偶天成就应该是这样子吧。
“兵权,朕会想方设法替你保下。”
“既然这场笑话已经过去,你以后就别跑边关去了,留在帝都替朕守一守都城吧。阮军师毕竟是女子,常年在沙场上毕竟危险。”
“你放心。”楚凤宸挤出一抹笑来,可是临到终了却觉着无话可说,只好又笨拙地重复了一遍,“瞿放,你放心。”虽然放心什么她说不上来,也想不透彻。
话毕,楚凤宸掀开了帐帘。自然没有看到在她身后跪伏着的男人死死拽住铠甲的手。
外头的万丈阳光倾泻而下,她伸出手来盖在额头上遮住了阳光,好久,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就在帐外几十步开外的地方,那个美丽而利索的女子已经被行刑的前锋扶到了一边,他们聚集在一起,先锋神情抑郁,女子两眼泛红却没有哭,反而似乎在安慰着他们,在骄阳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明媚飒爽。
这种东西,她的确没有。
阮语也远远瞧见了楚凤宸,顿时神色慌张起来,她周围的两个先锋更是神情紧张,防备地看着楚凤宸,大概是害怕她又忽然出口刁难他们心服口服的巾帼英雄。
楚凤宸朝他们笑了一笑,道:“那余下的六十一杖,瞿放替你受了。”
阮语神情大变,红了眼圈:“陛下,此事与将军无关,求陛下要罚就罚民女一人!陛下……”
楚凤宸缓步到她身前,不知道为什么看她实在喜欢不起来。她笑眯眯道:“你再出声一句,我就真的成全你,把那六十一杖还给你,由宫中禁卫来执行。念你巾帼英雄,朕敬你三分,所以这刑罚一仗也不会多。”
阮语瞠目结舌,张了张口却没出声。
“精通三十六计,连朕也算计在内,倒是好大的胆子。不过,朕还是愿意成全你,”楚凤宸凑近她笑,“如何,换不换?”
阮语的嘴唇咬出了血,却终于还是没开口。她周围的两个前锋面面相觑,神色有些复杂。
楚凤宸却忽然觉得心情舒爽了不少,大笑出声:“你既然不愿意,何必演这一出戏呢?”
她的话一出,阮语黑了脸,左右两个前锋更加尴尬。
阮语沉默不语,楚凤宸却不想与她计较了,转身离开了军营。本来她也只不过是想出一口气而已,说到底,这是瞿放未来的妻子,他拼尽性命也想要保全的人。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留在这地方越久,恐怕越是输得片甲不留。
……
宸皇陛下走得的确洒脱,刚出军营时还豪气冲天,等到步行了半个时辰后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瞿放估计是不知道她是偷溜出宫的,自然不会派人来送。他驻扎的军营距离帝都城门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如果要靠双腿,恐怕起码要走三四个时辰。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死要面子活受罪,潇潇洒洒离开那儿啊!
不论如何,为时晚矣。
当头的烈日慢慢朝西南方向挪动,楚凤宸只觉得嗓子快冒烟,好不容易见到了一条小溪……也没办法。那是溪水,多脏啊。
半个时辰后,渴得快哭的宸皇陛下默默蹲在了溪水旁,用手舀了一口水。脏?也比成为“先皇”好啊……
夕阳终于躲到了山坳里,又过片刻,昏暗的天空响起了第一道雷鸣。又过半个时辰,天空终于全黑,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没过一会儿就成了瓢泼大雨。
楚凤宸冷得哆嗦,磅礴的雨让本来就漆黑一片的荒郊野外更加混沌一片。她狼狈地借着一处岩石躲避大雨,可是雨能躲,冷却躲不了,她蜷缩着瑟瑟发抖,终于没能憋住眼泪,埋头在膝盖里哽咽出了声。
有委屈,更多的却是后悔。
她后悔了,身为燕晗的皇帝,身上系着的是燕晗的皇族血脉,国家安康,居然只是为了一己私心孤身出宫到荒郊野外。而现在,她除了等待或者继续朝前走,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这已经无法用愚蠢来形容,简直是恶劣自私得让人发指。为了一个瞿放,她怎么能自私到这地步?
狂风暴雨捶打着岩石,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渐歇,远处渐渐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隐隐约约还有火把依稀在黑夜中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楚凤宸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确信映入眼帘的并非幻觉,她哆嗦站起了身子,踉踉跄跄朝官道走,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终于赶到了官道上。几乎是同时,马蹄声踏碎了宁静,如长龙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
马儿嘶鸣声戛然而止,铁骑在她面前停滞。
她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却只依稀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全然分不清是敌是友,是男人还是女人。她拖着笨重的腿想靠近几步看一看,却忽然被一阵晕眩席卷……
身体并没有接触到冰冷的地面,而是落入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宸皇陛下已经在晕厥边缘浮沉,心中唯一所念的不过四字:朕……的……束……胸……
第14章 挑 衅是个技术活
寂静的夜,一辆马车极速奔走在帝都郊外的山野中,马车前后各有一对精英铁骑,朝郊外的军营飞快地前行着。马车内有一盏灯跳跃闪动着昏黄的光芒,当今圣上蜷缩在柔软的毛毡中,湿漉漉的发丝粘连在额上,唇色有些苍白。
在她身旁是一个身穿暗紫锦衣的男人,他手里捏了一块干燥的手绢,轻轻替她抆去脸上的潮湿,可是再往下他却停下了手,温文尔雅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窘迫。
冰凉的手接触到她滚烫的脸,这让沉睡的天子皱起了眉头,身体缩得更紧。他静静看着她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毫无遮掩的容颜,森白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许久,终于还是放了下来,只是又替宸皇陛下掩好了盖在身上的毛毡。
她在发烧。
紫衣男子的眉头微微皱眉,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他把他的脑袋托了起来,放到了他的双腿上,让她枕得更加舒服一些。却不想这个小小的举动似乎静动了沉睡的人,她口中发出了几声呢喃。紫衣男子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很快地,她又沉沉睡去。
“原来你长这样。”良久,他轻笑。
褪去了脂粉修容,她真正的脸在昏黄的灯下一览无余。其实原本就是同一张脸,她与之前的差异只有一点点。一点英气成了一脸稚嫩,稍稍偏黄的脸成了白皙剔透,俊秀的少年变得有些女气,虽然只有一点点改变,给的感觉却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