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太君也低头,里面并不是吐的痰,而是半口鲜血。杜老太君看着老媪,突然笑出来:“有什么好惊讶的,我都八十了。论起已十分长寿。只是总有些事,放不下。”
老媪把嗽盂放下,忍不住抹了抹眼角:“娘子若知道您这一片用心,就该投桃报李才是,可是她,竟毫无所觉。不知是……”
“怪不得她,我既要用她,就该打动她。打动不了,只能怪我自己无能,怪她做什么呢?”杜老太君淡淡地说着,吩咐老媪:“去把陈国夫人请来,我和她说说话!”
老媪应是,命人出去相请王氏。
王氏在席上正坐的无聊,又不好频频出去,毕竟一个时辰更衣三次,王氏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至于身边的客人,王氏和她们之间只有点头的交情,在那听着曹夫人说话,王氏除了面上露出笑容,表示自己在听之外,早已魂飞天外,不晓得元宵睡了午觉没有,睡醒了不见自己,会不会哭?
“听说夫人今日带来的,竟是您的儿媳,这样的婆婆,还真是少见!”曹夫人寻了几个话题,见王氏都兴致缺缺,毕竟是亲戚,曹夫人也不想太过冷场,于是就寻了这个话题。
总算有自己知道的事了,王氏对曹夫人笑了笑:“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别人千娇万宠的女儿,难道娶回来因为不是我自己生的,就刻意作践不成?能多些怜爱,对大家都好!”
邹蒹葭可不是那样千娇万宠长大的,坐在王氏另一边的客人听了王氏这话,眼就往邹夫人那边瞧去,邹夫人正在那吹捧别的夫人,突觉有不善眼神瞧来,不由抬头望回去,望了一圈都没望到是谁,心里嘀咕一句,依旧对身边的夫人吹捧个不停。
这话虽直白却听的曹夫人点头:“说的是,天下做婆婆的若都如此想,那养女儿的就都可以放心了。”这声音并不算小,旁边的人也听到,于是问为何有这感慨,听到曹夫人说了缘由,有几个不由赞王氏为人公平,待儿媳如此,可想女儿也定是教养的很好。
这些议论都进了邹夫人的耳,邹夫人的眉头不由紧皱,想要发作却不敢发作,明明王氏带没过门的儿媳出来应酬,这样不合礼的举动,此刻却被众人赞扬,真是欺人太甚。
座中除了邹夫人,周夫人也十分不好受,那个女子,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可这是在赵家酒席之上,再给周夫人十分胆子,她也不敢说赵家媳妇,十分的不贤德,为人又不孝顺。
王氏怎看不见邹周两位夫人的脸色,虽然不在意她们怎么想的,心里也有些得意,谁让你们自己做了坏事,还反而说别人是坏的,现在晓得痛了吧?
“陈国夫人,老太君说,想寻您说说话!”已有丫鬟走近王氏身边,对王氏轻声道。虽则轻声,但不止王氏听到。
王氏站起身,对曹夫人说声少陪,曹夫人温柔一笑,邹夫人眼睛都要红了,凭什么?自己女儿当初和赵镇结亲时候,不过是见过符夫人一面,想要拜见杜老太君,都被人挡驾,说杜老太君身体不适,而现在,王氏被请去说话。简直是,欺人太甚,厚薄太明显。
邹夫人气恼,周夫人也非常的不好受,看来,胡氏在这过的很不错,这个小狐狸精,肯定又是像当初迷住自己儿子一样,迷住赵家大郎了。就该撕掉她的面皮才是。
王氏就算不想表现的得意洋洋,但也晓得这样举动会被人盯着,既然如此,还要装作不欢喜那就不是王氏的作风,路过邹周二位夫人桌前时候,王氏故意对她们露出十分得意的笑容,瞧见她俩脸色变黑,王氏这才心情舒畅地跟了丫鬟往里面去。
陈国夫人,可真是一个妙人。曹夫人瞧见王氏举动,掩口一笑。
既然曹夫人都笑了,别人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只有邹周两位夫人,在那气的要死却不敢露出来。
王氏本以为在杜老太君身边能瞧见胭脂,谁知走进杜老太君上房,却不见胭脂,只有杜老太君和她身边的老媪。
王氏十分惊讶,但还是上前给杜老太君行礼:“老太君唤我来,可是因为胭脂这孩子冲撞了您,您特地来寻我说话?”
“陈国夫人快请起,我们两家,现在是亲戚,我又是来寻你说话的,无需如此多礼。”杜老太君扶起王氏,请她坐在自己身边,这才笑着道:“胭脂这孩子,和陈国夫人的品性,瞧来是差不多的,也是这样有话直说。”
“咳!”王氏轻咳一声才对杜老太君道:“我晓得,京城中人是不喜欢这样有话直说的性子。可是一来人生短短几十年,二来若自己活的不畅快,那有个什么劲儿?亏的老太君喜欢,倒是这孩子的福气。”
看来京城中的传言信不得,谁说王氏不管不顾,什么都不知道,被妾室欺的说不出话来。就这样一句,又直爽又没缺什么,哪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说的出来的?
杜老太君眼里是浓浓的笑意:“这福气也是彼此的,赵家娶了这么个又爽利又能干的媳妇,也是赵家的福气,只是不晓得,这样的福气,赵家能有几年?”
王氏也是个听话听音的,瞧着杜老太君道:“女儿虽是我生的,可是她也那么大了,又嫁了,还是个有主意的,有些事,我并不晓得,不如老太君说说看。”
这件事王氏不知道就太好了,果真天无绝人之路。杜老太君心里想着,就把胭脂说过的话说出来。
听的有这么一个约定,王氏的眉就皱起,就说这孩子没有那么好打发,悄没声的就做了这么一件事,这样的胆子,到底是谁给的?难道说像她爹?
☆、第95章 通透
心里虽然对女儿这么大事也不和自己商量有些怨言,但面上王氏已经松了眉,对杜老太君道:“若非今日老太君提起,我还不晓得还有这么一出呢。只是这件事,虽是她孩子家自己做主,我这个做娘的,也只能顺了孩子。”
杜老太君一直察言观色,听到王氏这话并没立即开口,老媪已经端上茶,杜老太君接过,把茶放在王氏面前。
王氏在那酒席上坐了半日,正好口干,端起茶一口饮尽。
“疼女儿的心,人人都是一样的。只是陈国夫人,胭脂她入了道,真能心无挂碍,自由自在吗?”最怕和这种老狐狸打交道了,王氏心中一晒,接着就道:“我不是胭脂,她要做什么,觉得自己高兴,我从不拦着她,从小就是这样。”
杜老太君这会儿是真的有些惊讶了,按说一般做娘的,听的自己女儿不愿和夫君过日子,而是想要入道,想要过一种心无挂碍的日子,定会大惊失色,寻个法子阻拦才是。而王氏,全无惊讶。
“老太君一定认为我未免太过惯着孩子了,可这孩子从小和我相依为命,她小时候难免吃了些苦,等她大了,若连自己喜欢的日子都不能去过,又有什么意思?”王氏说到过去,不由有些感慨,用手指抹一下眼角才道:“我这一世,只得他们两个,胭脂姻缘不顺,早早就有断红尘之念,难道我还要把她强拉回来,让她在这红尘中?红尘中的那些荣耀,或者很荣耀,可这,不是胭脂要的,她既不肯要,我这做娘的,又怎能强迫她要?”
“陈国夫人,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孩子!”杜老太君此刻面上神色已十分惊讶,王氏笑了:“我不是这京城里高门大户长大的,这些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要教的那些,我也不会,我也不懂,我唯一明白的,只是我的女儿要过的高高兴兴的,至于外人眼里怎么想,这和我没有多少关系。”
不为名利,不介意别人怎么想,杜老太君觉得,自己还是低看了胭脂,低看了她们母女。既然如此,再想要说别的,已经无益。
杜老太君抿紧唇:“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瞧来,只能瞧她和镇儿,有没有缘分了。”这是杜老太君最后的法子,可是缘分也好,情分也好,都那样的虚无缥缈,难以抓住。
王氏松了一口气,杜老太君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因此王氏道:“老太君对胭脂的好意,我全明白,只是日子是他们自己去过,要过成怎样,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做长辈的,就算再操心,也不能帮他们过日子。”
“确实如此!”杜老太君点头赞成王氏的话,王氏又道:“若他们之间,真有情分和缘分,我会很高兴的!”
只能如此了,杜老太君让老媪送走王氏,自己坐在屋里,突地杜老太君笑起来,老媪正好进屋瞧见,忙问道:“老太君,您笑什么?”
“笑我竟然看不穿!”杜老太君说了这么一句才道:“天下既然没有一直延续下来的皇朝,也没有千年不衰的家族,那我,想那么多做什么呢?我赵家,算来发迹也有百年,可这中间并不是没有过苦日子的。当初相公过世,孩子们还小,又逢兵荒马乱的,我还不是带他们熬过来了。现在又想什么呢?纵然我真算定了,若儿孙不成器,不过也就是几十年。”
老媪看着杜老太君面上那灰白的神色,心里不忍:“老太君,话虽这样说,可是赵家,现在人口众多,早不是当初了。”
“隐帝一道旨意,郭柴两家,全数覆灭,据今日不过四十年。”当日那场祸事,如从天降,没有经过抓捕,没有经过三司会审,禁军就冲进郭柴两家的府邸,见人就砍,不管是未满三岁的孩子,还是年事已高的夫人,全死于刀下。
这一道旨意,也正式逼反郭威,不过传了两代的汉,迅速覆灭。
老媪听的心惊肉跳:“老太君,当今天子是明君,定不会……”
“官家是明君,可太子呢?就算太子能不迁怒赵家,以后呢,依太子对李氏的宠爱,这些事,迟早会发生。”杜老太君的语气平淡的就像商量明早该用些什么菜式一样。
老媪更加害怕:“老太君?”杜老太君笑了:“罢了,我也不过和你说这么几句。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样?若天要让我赵家安安稳稳的,那自然就会安安稳稳的,若不能,”
说着杜老太君又是一笑:“那时我只怕早已入土,既入了土,有想那么多做什么?”老媪没有再说,杜老太君终究一声叹息,到底是自己着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