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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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被儿子折磨疯了,晚上十一二点才睡,早上五六点就开始闹腾,半夜还要哼哼唧唧,长此以往,人将不人啊,嗷嗷嗷……

☆、第七十四回 安慰

眼见罗贵妃与香橼都被自己问得无言以对了,凌孟祈也不想再与她们多说,只是冷声道:“今日之事,微臣就当没有发生过,也请贵妃娘娘一样当没发生过,以后更不得再以微臣母亲的身份自居,微臣的母亲是临州的凌卢氏,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因病过世了,您却是当今圣上的贵妃娘娘,四皇子和七公主的母亲,微臣与娘娘可谓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贵妃娘娘请罢,若再耽搁下去,让旁人瞧见了,影响了娘娘的清誉,微臣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罗贵妃见儿子一口一个‘娘娘’,一口一个‘微臣’的,一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自方才起便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再次决了堤,抽泣着涩声道:“你是我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来,又亲自带了一年多的,我们母子朝夕相对了将近八百个日日夜夜,怎么能当没有发生过,又怎么可能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的两个人……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我,也不会认我了?”

凌孟祈冷声道:“贵妃娘娘还请慎言,‘我们母子’这样的话以后万万不能再对着微臣说,四皇子才是您的儿子呢,微臣何德何能,能有您这样一位尊贵的母亲?”

说完看向满脸心疼扶着她的香橼:“姑姑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娘娘回去歇着?您不是说娘娘腹中还怀有龙胎吗,如今时辰已不早了,更深露重的,万一娘娘腹中的龙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责任可不是由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担当的,姑姑说呢?”

香橼闻言,见罗贵妃的脸惨白惨白的,想起她这一胎本就来得艰难,如今又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不比当年生凌孟祈和四皇子七公主时终究还年轻,因忙顺着凌孟祈的话柔声劝道:“娘娘,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罢,不管怎么说如今哥儿已经在京城了,来日方长,以后彼此要见面还是极便宜的,而且太医本就说您此番怀像不好,若再休息不好,岂非……便是哥儿也难以心安不是?哥儿你说是不是?”

罗贵妃闻言,并不说话,只是拿哀婉的眼神看着凌孟祈,又追问了一遍:“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会原谅我,也不会认我了?”声若蚊蚋,不知道是在问凌孟祈,还是在问她自己。

凌孟祈却冷冷的看着她,既不肯顺着香橼的话劝她几句让她先回去,也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心里更是已打定主意,以后不管谁再安排他去见她,他都绝不会再去,他的母亲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在没娘的孩子了,如今自然也是!

母子两个就这样用彼此生得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固执的对视了良久,最后到底还是罗贵妃架不住在儿子饱含冷峭与讥讽的眼神下败下阵来,狼狈的移开了目光,含泪强笑着低声道:“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要你一时半会儿的便原谅我,的确太难为你,我不强求,横竖我们母子如今已经在一处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很,我还有的是时间来求得你的原谅……一天不成我便花两天,一年不成我便花两年,十年不成我便花一辈子,我相信总有一日你会原谅我的!”

是吗,那他们就走着瞧罢!

凌孟祈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仍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罗贵妃无法,兼之先前还只是隐隐作痛的小腹越发胀痛起来,也怕腹中的孩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只得最后说了几句:“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保重身体,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瞧你,你若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就打发人递个话儿给西华门上一个叫小礼子的小太监,我自然就能知道了。”由香橼扶着艰难的直起身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大殿。

凌孟祈一直到确定她们主仆已经走远后,紧绷着的身体才慢慢松懈下来,也终于不再以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心底的情绪了,事实上,此时此刻,悲哀、愤怒、委屈、羞愧……种种情绪已快要压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让他只想立刻大吼大叫一场来发泄一番。

过去十几年,支撑着他在重重困难与艰险下竭尽全力的活着,从没放弃过练武和积极向上的信念一直都是有朝一日,他定要通过自己的本事让父亲与家族正视自己这个广平侯府的嫡长子,让他们都知道自己绝对实至名归,再将本就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夺回来,相形之下,他对广平侯本身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多少,话说回来,那样一个父亲,他又怎么可能对其生出孺幕之情来?

然而现在残酷的事实却告诉他,父亲那样对他是有原因的,父亲其实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在他心目中最美好,他想念不已,每每受了委屈就会对着其倾诉,并流着泪在心里假设如果她还活着,自己必定不会活得这般艰难的母亲却是个抛夫弃子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过去十几年所受的苦其实都是拜她所赐,她才是他生命里一切苦难与屈辱的根源,——这让他情何以堪?!

但他终究克制住了,自小到大养成的隐忍内敛的性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考虑着此时已是深夜,自己若动静弄得太大,惊动了旁人,只怕会连累到定国公府的人尤其是陆明萱,他又怎么能因着一时之气,便连累了他长到这么大唯一给过他如家般温暖的定国公府,和他心里最温暖的那抹阳光,他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陆明萱呢?哪怕有一丝一毫连累到他们的可能性他都不愿意!

所以饶是心里狂乱的情绪已快爆炸开来,凌孟祈终究还是忍住了大吼大叫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拳砸在了摆放着神龛和香炉的长案上,“咚”的一声让长案上的其他东西都哐当作响起来。

神龛下的陆明萱原以为罗贵妃主仆离开后,凌孟祈便也离开了,她这么长时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便是最好的明证,正打算要动一动因蹲得太久而麻了的双腿,然后立刻离开大殿的。

却没想到,头顶上忽然传来一身巨响,当即唬得她一个蹲不稳,摔倒在了地上,窸窸窣窣的弄出了一阵声响,然后她只觉眼前一亮,脖子便已被一双带着薄茧的略显粗粝的手卡住了。

陆明萱的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她想大叫一声:“放开我!”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自己发出的一片极细小的呜咽声,她想用力踢打,全身的力气却像都被抽走了似的,手脚软绵绵的根本使不出劲儿来。

万幸千钧一发之际,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终于松开了,然后有人扶住了她,在她耳边急声说着:“萱妹妹,你没事儿罢?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不然我一定不会下此狠手……”

是凌孟祈的声音。

陆明萱整个儿都松懈下来,本来方才她以为掐住她脖子的是旁人,毕竟罗贵妃出行,又是这样秘辛的事,皇上事后又岂有不派人清场的?所以方才她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命休矣,不想掐她的人竟是凌孟祈,凌孟祈万万不会伤害她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自然也就不必再绷着,而是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萱妹妹,你还好罢?都是我不好,竟伤了你,我真是罪该万死!”方才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凌孟祈听得神龛下有动静,暗悔自己悲愤之下警觉性也降低了不少,竟连神龛下还有人埋伏着都不知道之余,不能让对方活着,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麻烦来的念头已促使他依从武者的本能,将人自神龛下拽出来一把掐在了对方的脖子上,打定主意今日只能杀人灭口了。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是陆明萱,她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陆明萱接连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喉咙间的干涩与疼痛方缓解了一些,这才发现凌孟祈还半搂着自己,因忙一把将他推开了,红着脸道:“我没事儿,凌大哥不必担心,也不必自责,你事先又不知道我在下面,何罪之有?”

凌孟祈闻言,心里却并未好受多少,她细若凝脂的脖子上那圈触目惊心的青紫他又不是看不到,不由后悔不已,早知道是她,他就不该下那么重的手的,这比让他自己挨上一刀都还要让他难受!

在心里又自责了片刻,凌孟祈才想起陆明萱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因又问道:“深更半夜的,萱妹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虽说是佛门清净之地,也不见得就真如铜墙铁壁般安全,萱妹妹还是该带两个人的。”说着,心下又是一阵后怕,万幸萱妹妹遇上的人是自己,万一是别人,她岂非就要白丢了性命了,他与陆明萱一样,也想到了事关罗贵妃,又是这样秘辛的事,皇上又岂有不派人事后清场的?

陆明萱不想欺瞒凌孟祈,但她深夜来供奉长明灯大殿的真正原因又确实不能为他知道,只得假托自己已故母亲的名义,道:“我想着再过不久便是我娘的忌日了,便想来为她点一盏长明灯,之所以没有禀了老夫人,是不想给她老人家添麻烦,谁知道……”

早知道她便不来了,只要她心里有她那苦命的孩儿,点不点长明灯又有什么关系呢?

凌孟祈听她‘谁知道’后面的话半天都没有说出来,如何能不知道她的未竟之意?沉默了半晌,才苦笑着低声道:“那方才的话,萱妹妹都听到了罢?为什么每次我的难堪都能被你撞个正着呢,再这样下去,我以后都没脸再见你了……”

被她撞破自己落魄至极的在大街上卖艺也就罢了,好歹自己也是凭什么的双手和力气挣钱,其实也算不得有多丢人;被他撞破自己被大皇子下药用强也就罢了,自己到底是被迫而非自愿的,且终究没有让大皇子得逞;可被她撞破自己有那样一个抛夫弃子水性杨花的母亲,他却怎么安慰自己开解自己也没用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如今连这样的丑事都曝光在她面前了,难道真是上天在警告他,让他不得对她再有丝毫的非分之想吗?

陆明萱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是自己再否认方才罗贵妃与凌孟祈的对话她没听到也不过是在粉饰太平罢了,索性点头轻声道:“我的确都听到了,不过凌大哥实在不必因此而觉得难堪,那又不是你的错,当年的事更不是你一个无辜的小孩子所能左右的,所以你实在犯不着难堪,至少在我面前不必觉得难堪。”

因为我也没比你强到哪里去,你有一个见不得光的母亲,我也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父亲,我唯一比你强的,也不过就是我的祖母对我颇为怜惜,我还有一个拿我当亲生女儿般看待的爹爹罢了!

凌孟祈听得陆明萱的话,原本没有光彩的双眸攸地亮了起来,定定的看着陆明萱稍显激动的道:“萱妹妹,你心里真的这样认为吗?你也真的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觉得我不配再与你做朋友?”

陆明萱不答反问:“我什么时候在凌大哥面前说过假话?且我若真看不起凌大哥,你觉得我现在还会在这里?”

凌孟祈的双眸就越发明亮了几分,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低声道:“萱妹妹虽不会看不起我,我却没法不看不起我自己……打小儿我在广平侯府就是猫狗一般的存在,说是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大少爷,却过得连下人都不如,任何人都可以欺凌我,任何人都可以给我气受,我一直都以为是我祖母和父亲偏心继母和继母所生的弟弟,所以任由继母虐待欺凌我所致,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其实有多恨我祖母和父亲,比对我继母母子还恨,他们母子毕竟是外人,而且与我有利益冲突,他们容不下我还算情有可原,可我却是我祖母的亲孙子父亲的亲儿子,身上流着他们的血,他们却眼睁睁看着旁人迫害我,他们的心得有多狠?”

“所以我一早便在心里立誓,此生一定要创一番功业,让我祖母和父亲后悔曾那样对我,更让我继母和继母所生的弟弟为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百倍的代价……却没想到,呵,原来我祖母与父亲待我其实还是留了情的,至少他们还保留了我广平侯府嫡长子的身份,至少他们没有将我母亲抛夫弃子的行径公诸于世,让我从此以后只能顶着一个‘荡妇之子’的名声过活!可笑我还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受害者,认为广平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对不起我,如今方知道,真正的受害者其实是我父亲和广平侯府,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也是我……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他们,又还有什么脸面以广平侯府的嫡长子大少爷自居?我甚至连姓‘凌’的资格都不配再有!”

一席话,说得陆明萱心里又酸又涩,就跟被压了一块大石似的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片刻方柔声道:“凌大哥怎么能将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何错之有?当年的事发生时,你才两岁不到,只怕连话都说不囫囵,就更别提其他了,你有什么错?你不但没有错,反而比谁都无辜,因此事受到的伤害也比谁都大,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又何必再自苦?”

凌孟祈却越发激动起来,“我怎么没有错,我是那个女人生的,那个女人又做了那样不知廉耻的事,我身为她的儿子,难道还妄想独善其身,说自己是无辜的,自己也是受害者不成?”

陆明萱忙道:“你是贵妃娘娘……你是她生的不假,可你别忘了,你也是广平侯的儿子,你姓凌而非姓卢,怎么能将她犯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呢?你也别将令祖母与令尊想得那么好,也许他们没有将当年的事公诸于众,没有剥夺你嫡长子的身份,只是因为他们觉得广平侯府丢不起那个脸呢,他们若真念骨肉亲情,这些年也不会那样对你了,你是你,她是她,你就算再不好,也是凌家的骨肉,身上流着与他们一样的血,更何况当年的事又不是你能左右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想那么多,也不必去理会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你要做的,只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活得更好而已!”

凌孟祈闻言,想起广平侯太夫人和广平侯这些年待他的种种冷淡与漠视,不得不承认陆明萱的话也许才是真的,他们没有将当年的事公诸于众,没有剥夺他嫡长子的身份只是因为他们丢不起那个人,所以只能宣称那个女人是‘因病而亡’,不得已继续承认那个女人是父亲的原配嫡妻,而继续承认那个女人是原配嫡妻就只能继续承认他嫡长子的身份,否则反倒欲盖弥彰。

但因过去十几年来他待广平侯太夫人和广平侯母子那天生的孺幕之情,早被他们待他的种种冷漠而消耗殆尽了,可以说他对他们母子早没了多少感情,所以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他觉得多难受,真正让他难受的,其实是罗贵妃当年对他无情的遗弃!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上次又更长了一些,才摇头苦笑道:“话虽如此,我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去理会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他们毕竟是给了我生命的人……我父亲也还罢了,本就从未善待过我,如今我心里充其量也就只是对他有几分感激和愧疚而已,可我母亲……可那个女人不一样,她在我心里一直是这世间上最美好的人,哪怕她早早便去了,我心里依然为她留了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我受了什么委屈,都会对着她倾诉,小时候偶尔听到别人说她一言半句不好,我也会立刻站出来,哪怕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哪怕事后我祖母和父亲还要再惩罚我……谁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如今都变成了一个笑话,笑话我是一个大傻瓜,笑话我比那些真正没娘的孩子更可怜也更可悲……”

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抹隐忍的哽咽:“她既不想要我,当初为何要生我?既生了我,就该尽到一个做母亲的应尽的责任才是,可我忍饥受冻时她在哪里?我受尽欺凌时她在哪里?我几次三番差点儿丢了性命,不得不走避京城,寄人篱下时她又在哪里?她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通通不在,如今我好容易活得有点起色了,她偏跳了出来,要与我再续母子情缘,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既遗弃了我在先,那就别怪我不认她在后,我绝不会原谅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死也不会原谅她!”

凌孟祈说完,便高高仰起了头,陆明萱比他矮了一个头都不止,自然看不到他到底是不是在哭,可她却能很清楚分明的感受到他的悲伤,让她也禁不住受到感染悲伤起来,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深吸一口气才强忍住了,轻声道:“不想原谅便不原谅罢,只也别太苦了自己……而且当年的事也并非全是她一个人的错,那一位的强势有几分原因,令尊的态度也多多少少有几分原因,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定要自己给自己上一个枷锁,让自己不痛快呢?再退一万步说,她到底给了你生命不是,不然你先前也不会一眼就认出她了,你可以不原谅她,但犯不着特意劳神费力的去恨她,要知道恨人其实也是一件很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