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若真能如陆老夫人所说,那自然是最好了,不过陆明萱深知计划往往都是赶不上变化的,更何况事涉大皇子见不得人的阴私,怕就怕徐皇后豁出一切也要置她于死地,所以她并不敢就此松懈下来,仍做着最坏的打算,因轻声与陆老夫人道:“明萱多谢老国公爷与老夫人为我做的这一切,也多谢两位老人家这一年多以来对我的看顾,若我明日能全身而退也就罢了,若是不能,还求老夫人以后多照顾一下我爹爹和姐姐,我一定永世不忘老夫人的大恩大德!”说完就地跪下,恭恭敬敬给陆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本来还想唤陆老夫人一声‘祖母’的,说来两世为人,她还从没当面叫过陆老夫人一声祖母呢,但到底强忍住了,陆老夫人本就对她心怀愧疚,若再让她知道她早已知道自己是她的亲孙女儿,却一直隐忍着什么都不表露出来,只怕会越发觉得愧对于她,在她出事之后,也会越发难以心安,所以这声‘祖母’,她还是继续放在心里罢。
陆老夫人听得她这番犹如遗言的话,只当她已打定了主意宁死不跟大皇子也不做定宜公主的伴读,不由大惊失色,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儿,就算皇后娘娘最后真如愿选中了你做定宜公主的伴读,事情也还大有回圜的余地,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儿,不然我……你就算不理会我这个老婆子的感受,也得想想你父亲罢,他把你养到这么大,又当爹又当娘的,他容易吗他?你可别犯糊涂!”说话间已是红了眼圈。
陆明萱见陆老夫人这般激动,忙强笑道:“老夫人别生气,我也就是白说说而已,时辰已不早了,您早些歇息罢,我便先告退了,还得回去收拾一下明日进宫要带的东西呢。”
陆老夫人翕动着嘴唇,还欲再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你收拾好东西后也早些歇下罢,省得明儿起不来。”
陆明萱应了,屈膝行了个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余下陆老夫人定定看着门上挂的竹帘由动至静良久后,才低声却坚定的与张嬷嬷道:“明日萱丫头若能全身而退也就罢了,否则,胆敢算计我的孙女儿,我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却说陆明萱说是回房收拾明日进宫要带的东西,但这种事又哪里需要她亲自动手,早有桑嬷嬷领着一众丫鬟收拾好了,除了明日要穿的衣裳以外,还另备了四身备用的,连同搭配四身备用衣裳的首饰也备了一匣子。
陆明芙那边也是一样,这是陆老夫人之前令大家散了时便吩咐下来的,彼时也已经收拾妥帖了,所以陆明萱一回来,陆明芙便过来与她说话儿:“我再想不到我此生竟能有进皇宫去见识一番的机会,我真是太高兴了,说来这还是沾的你的光呢,等明儿爹爹知道了,还不定怎生高兴,到时候家去后我可得好生与爹爹描述一下宫里的景象……只可惜不能把宫里的所见所闻都画下来,不然爹爹岂非就能身临其境了?”
满脸兴奋的说了一大通,后知后觉的发现陆明萱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才打住了有些小心翼翼的道:“你还担心呢?你放心,老国公爷与老夫人必不会让大皇子如愿的……”
陆明萱强笑道:“我没担心啊,只是想着明儿要去这天下间最尊贵的所在,要见到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一群人,有些个紧张罢了,姐姐难道不紧张吗?”
陆明芙道:“怎么能不紧张?紧张得根本睡不着,所以才会过来找你说话儿,要不今晚上我跟你睡得了,睡不着时彼此也好说话打发时间?”
陆明萱忙道:“还是别,明儿五更天可就得起身,姐姐还是早些回去歇下罢,不然在宫里的贵人们面前失了仪,可就不好了。”
陆明芙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对对对,可不能在贵人们面前失仪,那我回房了,你也早些歇了罢,就算睡不着,闭着眼睛养养神也是好的。”
送走陆明芙后,陆明萱简单梳洗了一番,便令除了丹青以外的其他人都散了,待丹青熄了灯后,才叹息着与丹青道:“明儿一早你便离开罢,不然以后便是想走,只怕也走不了了!”过去十来日里,她几次都想找由头将丹青给撵了,可最终到底还是败在了她的眼泪之下,没能狠下心来。
丹青却仍是那句话:“奴婢一早便说过,要生咱们主仆便一块儿生,要死自然也一块儿死,求姑娘别赶我走。”
陆明萱无奈,暗忖着看来只有在明儿进宫的路上与陆明芙交代一下,令她将来多照顾一下丹青,最好能将她远远的送走了。
似睡非睡的到得五更天,陆明萱被桑嬷嬷伴香等人叫了起来,梳洗一番后,换上了昨日便准备好的鹅黄底柿蒂纹妆花褙子并柳绿色十二幅月华裙,头发也没再像往常那样随意的梳作双环髻,而是梳了堕马髻,簪了昨日陆老夫人给的明珠流苏发簪,另一边则以一把钉螺银插针插成半月形状,整个人一下子有了大姑娘的风致。
陆明芙也是衣妆一新,打扮得很隆重,姐妹二人回合后,便被簇拥着一道去了荣泰居。
就见一身湖色绣缠枝莲妆花褙子,戴着赤金玉兰花发箍的陆明欣早到了,正侯在厅里,陆老夫人则正在里屋按品大妆,一时陆大夫人也一身礼服翟冠的带着同样打扮得很隆重的陆明凤和陆明丽过来了。
大家到齐后,陆老夫人令人上了热腾腾的肉包子来一人两个吃毕,随即吩咐道:“宫里可不比自家,是半点规矩都错不得的,凤丫头早已进宫多次我便不说了,你们四个丫头却都是第一次进宫,记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得在一处,谁也不能落了单,否则冲撞了哪位贵人,便连我也未必护不住你们,记住了吗?”
四人忙恭声应道:“都记住了。”
陆老夫人方满意的点了点头,引着大家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由陆文廷陆文远护送着浩浩荡荡往皇宫方向驶去。
定国公府离皇宫并不算远,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已到了。
早有凤仪殿有体面的女官领着人接在了西华门里,一瞧得陆老夫人下车,便忙忙迎了上前笑着见礼,又与后面的陆大夫人和陆明凤见礼,及至瞧得陆明凤后面的陆明丽等人,又听得陆老夫人说了都是她的孙女儿们,此番特意带了她们进宫来给皇后娘娘贺寿时,那女官脸上的笑不由僵了一下,但很快已回复如常,殷勤的招呼陆老夫人和陆大夫人上了软轿,又向陆明凤等人致了歉,说规矩使然,得劳烦她们自己步行后,一行人才径自赶往凤仪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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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老是觉得眼前发黑,胸闷气短,看来得找个时间去做个全面的体检才好啊,哎……
☆、第八十五回 宫宴
虽说宫里才出了罗贵妃小产的事,皇上和太后都心绪不佳,整个皇宫的气氛也因此颇显压抑,但徐皇后到底贵为一国之母,她的千秋节,该有的礼仪和声势还是要有的,譬如朝廷的贺仪、文武百官的贺表、内外命妇的朝拜、内廷的宫宴……都是万万不能少的。
所以整个后宫虽不至于处处张灯结彩,凤仪殿所处的西六宫及一路行来的甬道却都是装饰一新,衬上卷翘飞檐上金黄水绿两色琉璃华瓦在阳光下发出的耀目的、晃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粼粼金波,端的是好一派热闹喜庆、富贵祥和的盛世华丽气象。
定国公府众人在陆老夫人的带领下抵达凤仪殿时,凤仪殿的东配殿内已有好些外命妇侯在那里了,其中就有安国公太夫人及安国公府几位夫人并奶奶小姐,毕竟是徐皇后的母家,徐家的女眷不管有没有品级今日都来了。
陆老夫人因忙上前给安国公太夫人见礼,笑道:“我还想着今日我定能拔个头筹为娘娘锦上添花的,想不到您来得更早,可见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安国公太夫人忙起身笑着还礼,“您过奖了,也不过就比您早来了片刻而已。”
待两位老人家见过礼后,她们各自的儿媳孙媳孙女们也忙上前见过长辈,随即又彼此厮见起来,安国公夫人见陆老夫人将庶出孙女并养在跟前儿的旁支姑娘都带了来,不由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生出了昨日与陆大夫人差不多的念头来,当凤仪殿是菜市场呢,什么阿狗阿狗都能进来,面上却不表露出来,笑向陆老夫人道:“还是您有福气,孙女个个儿都花骨朵儿一般,这么一排站着让人看了就觉得赏心悦目,哪像我们家那几个丫头,个个儿都跟烧糊了的卷子似的。”
陆老夫人闻言,呵呵笑道:“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在夸您自个儿呢,我们家大丫头与二丫头可也是您的外孙女儿!原是我们老国公爷发了话,说往年我们家进宫来给皇后娘娘拜寿的人多,今年却一下子少了好几个,知道的呢说是长公主与县主都病了来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忌惮着那边儿……”
说着一指东边方向,罗贵妃的重华殿便在东六宫一带,“不敢来给皇后娘娘捧场了呢。再者,皇后娘娘这不是与大儿媳说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吗,我们老国公爷说人多一些,皇后娘娘的选择面也大一些,所以才将她们姐妹都带了来。”
“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安国公太夫人眉头一挑,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果真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那也该先想着他们徐家的女孩儿才是,选一个别人家的女孩儿算怎么一回事,岂不知有句话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吗,那陆家除了凤丫头是自家人以外,其他的哪一个不是外人,——不行,这事儿她待会儿定要与娘娘好生说道说道才是。
陆老夫人何等精明之人,一看安国公太夫人的神情,便已明白果然徐皇后此番要选陆明萱做定宜公主的伴读是假,另有居心才是真,因忙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怎么您竟不知道这回事吗?嗐,看我,胡说八道什么呢……对了,我听大儿媳说您前阵子有些个睡不好,用了个什么药枕便能睡安稳了,我这阵子也睡不好,不知道您能否与我说说是个什么药枕,从哪里得来的,我也好去弄一个来枕枕,看能不能睡安稳一些。”一副自悔失言,极力想要岔开话题的样子。
安国公太夫人只当陆老夫人是怕自家知道此事后与她家争,不由暗自在心里冷笑,她不知道此事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那自然不能便宜了外四路的人……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已顺着陆老夫人的话笑道:“那是我大孙子孝顺我的,说是去外面办差时偶然得的,我家去后便替您问问他,看他能不能再寻一个来孝敬您。”
陆老夫人笑道:“那如何敢当,您只替我问问大爷是哪里得的,我自使人去弄来便是。”
“如何就不敢当了?”安国公太夫人笑道,“您是他的长辈,他孝顺您原便是应当应分的,您只安心等着我使人将枕头与您送去即可。”
两位老人家坐在小内侍特意抬来的紫檀雕花太师椅上你来我往的说得热闹,侍立在一旁的安国公夫人妯娌几个与陆大夫人也正言笑晏晏的小声说着话儿,只不过她们说话的内容可就没她们脸上的笑容那般友好亲切了。
“……方才若不是听亲家老夫人说起娘娘要为定宜公主挑选伴读,我们还一直不知道这回事儿呢,显见得娘娘心里只有三姐姐,没有我们这些做兄长弟弟的了。”说话的人着一袭浅红流彩暗花云锦通袖衫,戴着赤金点翠玉步摇,正是安国公府的六夫人,亦即陆大夫人幼弟之妻。
不待陆大夫人答话,一身大红百蝶穿花刻丝窄袖长褙子的徐三夫人已笑道:“我知道六弟妹向来爱吃蟹,可这不还没到吃蟹的季节吗,怎么六弟妹倒先喝了一缸子姜醋?大家都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姐妹,娘娘又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呢……不过话说回来,三姐姐就算再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提前与我们递个话儿也不算什么难事儿罢,难道您几个侄女儿在您心目中,还及不上那几个外四路的丫头不成?”
陆大夫人被两位嫡亲的弟妹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得有苦说不出,又见安国公夫人虽什么都没说,但眼神里也分明带出了几分对自己的不赞同,只得强笑着道:“当时娘娘不过就顺嘴提了一句而已,我回去后我婆婆问起,我又无意说了出来,谁知道就成了这样,还不知道待会儿娘娘会不会怪罪与我呢。”
长辈们说话,陆明凤姐妹与安国公府的奶奶小姐们等一众小辈自然没有插嘴的份儿,且隔得远长辈们又说得小声她们也听不清,何况又是在如此场合下,于是都只眼观鼻鼻观心,身姿笔挺的侍立着,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如今皇后娘娘是不在这东配殿内,但殿内殿外却有数不清的宫女内侍,万一一个疏忽被那些宫女内侍瞧见了,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明萱自然也不例外,一直低头肃手,保持谦恭的姿势站立着,但眼睛的余光却已不着痕迹将整个东配殿打量了一番。
大殿宽敞阔朗,殿中的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云彩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布置得极是喜庆,地上铺着大红牡丹花开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结着大红的绸花,大殿正中的丹陛上是一张凤藻玉案,与后面的宝座一样都雕有祥云腾空上托寿桃的图样,寓意万寿无疆。